第四十二號

2013 年 3 月 17 日

發行人：胡又天

以市井歌曲久孚盛名的尹光(1949-)與 KZ 樂團合作繞舌新歌〈你老闆〉，控訴

香港時弊，一躍而為此間今年話題歌曲。

本刊網頁：https://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Home/liu-xing-ci-hua

線上閱讀：http://issuu.com/streaming_lyr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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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 t r e a m i n g L y r i c s

1

大事小事無時無

近日大事：台灣反核遊行、棒球經典賽苦戰惜敗；香港

言論戰場抗共態勢愈發激烈；大陸習李新政上路，眾人再度

給予期望或不抱期望。天主教教宗退位繼位，過渡平穩；委

內瑞拉查維茲病逝，牽動泛左心思。講這些不如去抄時事刊

物。音樂上，香港殺出一首〈你老闆〉，本期且談他一談；

台灣方面，王希文學長參與製作的譯自《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的國語音樂劇《搖滾芭比》14 日上演，有興趣

者可往一觀。

核電議題是近日熱潮。羅思容等客家音樂人合寫了一首

《反核一條心》，曲調頗出色，不過這種題目的歌詞並非擅

長演繹內心活動的她所長，歌詞裡出現「地球媽媽」「反核」

「非核」等詞也未免生硬，有些可惜。另一新聞是元老級德

國電音樂團 Kraftwerk 要來台作反核音樂會，有些人對主辦者

將表演與「反核」相連的搞法有些微詞，然而，從音樂上直

觀來想，電子音樂和「核能」這個題目，倒是頗搭的，很可

能作出切題的表現，不過這和我的研究領域差了許多，我也

只從網上聽了一兩首 Kraftwerk 的作品，這裡就不多談了。

進度報告

去辦公室收信，我已取得博士候選人的資格，再來就是

繼續把論文完成了。謝謝大家鼓勵支持！

2

本期目錄

【前言】 大事小事無時無 1

目錄 2

【漫畫】 《吐嘈鬼》核電替代方案擬制責任歸屬論 3

【雜文】 且來質疑《臺灣樂團編年史》表格 6

【詞話】 且來比較尹光〈你老闆〉與前作〈少理阿爸〉 10

【論文】 接通地氣與輿論的鍾永豐、林生祥 20

林生祥與鍾永豐的合作緣起 20

正位凝命：《我等就來唱山歌》 26

深入全球化潮流底下的三農問題：《菊花夜行軍》 32

交工之後的創作與理論總結 37

附錄：歌曲網址連結 40

【詞作】 雲中月 41

【雜文】 隨筆雜記

為何華語歌改編演奏曲的表現不如歐美 43

王若琳〈You and Me〉 45

永浴愛河，自求多福 46

「想像」宜講究 48

過刊下載連結

以下連結須有新浪微博帳號方能下載，牆外網友可至 Google 頁面。

一至四期 五至八期 九至十二期 十三至十六期 十七至二十期

二十一期 二十二期 二十三期 二十四期

二十五期 二十六期 二十七期 二十八期

二十九期 三十期 三十一期 三十二期

三十三期 三十四期 三十五期 三十六期

三十七期 三十八期 三十九期 四十期

四十一期

3

4

這篇是從近日我在臉書上的發言改編來的。摘錄原文如下：

5

有人批評反核人士要求擁核的政府給出替代方案是「請

鬼拿藥單」，問題是，擬制各種備案與替代方案，本來就是

政府的責任。反核派的要求，雖然實務上只可能得到當局的

消極對待，但理論上是合理的，所以反核派對政府的譴責，

也是正確的，而且能永遠持續下去。在民主政治中，對反對

人士來說，站在正確的一邊，總比實際去解決問題來得重要，

這和傳統政治裡御史言官的生態是相通的。

當然，證明你比較正確，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理論

上我們公民也有創制權，也有一小部份「在其位謀其政」的

那個「位」，但正規的辦法不應該是越俎代庖，而是你先經

選舉去進入政府把廚師換掉。何況，你搞一個替代方案出來，

如果太理想，肯定不可行；如果較實際，肯定在內部就被否

掉。所以反核團體不去做這事，也是合情合理的，表示他們

並不像一些擁核派貶斥的那樣愚蠢。當然啦，如果他們有取

代執政黨的實力，他們早就把兩黨打敗了；就是沒有實力，

才要先搶佔公理和道義的制高點來累積實力、推動事情。但

最主要的問題是，現在的台灣人，現代的地球人，會對所謂

公理、道義買帳的，我看是遠遠少於古代了，因為歷史說明

理想主義者如共產黨、工黨上台往往都將事情搞得更糟，反

核派也無法辯解為什麼很多先進國家主張廢核的政治人物

上台以後還是轉回立場，除非你敢主張大家就回到古代的生

活水平，而且經濟永世被仍在用核電、仍在污染環境的大國

宰制。如果走到這一步，你就可以繼續永遠為反帝反殖民的

正義事業奮鬥，只是多數不那麼在乎什麼公理道義的人民，

不會跟你走就是了。

6

且來質疑《臺灣樂團編年史》表格

有人發起了這個網站，號召眾人共襄盛舉。現在做研究

找資料真比以前方便太多了，你甚至可以這樣讓當事人自己

送上門。不過，這公司的做法很有問題，他沒介紹自己的由

來，人家填好表單又不馬上公布，而要審核，也不知道何時

會審核好，效率如何，還有版權歸誰？網路交流平台若建立

起來，主導權在誰，好處歸誰，又會多出哪些莫名其妙的廣

告或排名機制？為什麼不就像維基百科一樣，隨編隨發隨改，

你公司只在其中作一個計畫主持人兼參與者，用你專業投入

的心力博取網友認同，而不是這樣一開始就站定主宰的管理

者之位？還有你為什麼不先自己編個幾條公布出來，率先垂

範，如果行家看到這體例有問題，也好及早修改？

7

網友不是笨蛋，但不知為什麼一直有人以為呼喚一下熱

血、熱情就能讓人傻傻來為你作嫁。有那麼多開放文本的例

子不學，定要想方設法把東西抓在自己手裡。

表格體例也很粗糙，就「樂團團名」「樂團介紹」「樂風」

「歷代團員」和「歷代發行專輯」。最細的「歷代團員」分

主唱、吉他、貝斯、鼓手、鍵盤和「其他」，但又不是每個

團都有這「標準四件套」，這四件也不是必須的，只是較為

普通的，你編輯框架預設這個體制，就是不自覺地沿襲了一

種霸權，這會招很多在乎獨立性、自主性的音樂人與文化人

反感。而且你把這些人進人出的紀錄分散在幾個表格，不是

統一管理，又沒有明確給人和日期、人員資料相勾連的格式，

那我們要怎麼填？填上去體例不一，審核修改就累死你。

再來個簡單的，有「歷代發行專輯」，為什麼沒有更重

要的「演出經歷」？編年體最擅長的就是記這個，大家也會

想看這個啊。現在網路超文本又方便，你何人何時在何地演

出，主題為何，表演內容或過程如何，每個人、事、時、地、

物都可以建檔管理，相互連結；不一定每個都要填完，但眾

人可以相互補充，厲害的樂迷可以細到把你每一場演出的曲

目都填出來。你樂團這部份編年資料，又可以和表演場地的

編年資料相連結，到時使用者可以一點就一目了然，這應該

不必學過什麼資訊管理，也能從往例和常理中想到。我是歷

史系畢業，用過一些資料庫，雖然自己不會寫程式，也知道

應該能做到什麼樣，使用者大概會想看什麼。

8

但一個人想再多也很難完善。你這家公司如果真的想把

這東西做好，那就請改用開放文本的體制，你只掌握網站的

管理權，並執行眾人商量出來的資料架構；要參與編輯內容，

你的權力不要超過一般使用者，而你要比一般使用者付出更

多心力，做出專業水準，才好讓人認可你，願意來跟你一起

做，這樣累積起一些好感，你再要營利，人家也才願意讓你

賺。

又，資料長編和成品的編年史是兩回事，現在我們有了

電腦、網路，已無須將一切資料都印成實體書，印出來又貴、

又枯燥、又難查、又不能即時更新，你又不像學術單位有圖

書館保證購買，肯定虧本；所以只有成品編年史有出版成功

的可能，這就要求有史家的能力，那你要找誰來寫？這個人

或這群人之前有沒有寫過類似的東西？是不是應該現在就

常常出來和網友聊聊，溝通感情和想法？

版權歸屬更要一開始就講清楚，不要想打模糊仗。網路

企業都要燒錢，你這網站雖然不大，雖然可以依附在 Google

Docs 的系統下生存發展，你請人也要花錢。這家公司最終的

目標「音樂圈交流的大資訊網」是怎樣？他要怎麼獲利？要

怎麼讓人家願意跟他合作、讓他賺？無非是憑他在經營中得

到的好感、憑他收集來的資料，然後做些仲介、經紀、廣告

的業務。好感顯然不是你收些資料就能得來的，何況這資料

的來源、版權、處理又有那麼多不清不楚的問題。

你這些問題不弄清楚，就不可能得到網友的支持讓你壯

大。網友會願意支持已在努力做出一部份成品的人，不會鳥

那種一開始就想掌控一個平台來抽水的人。

9

做這台灣樂團編年資料的想法是好的，但要有正確的想

法和思路去做。你用商業思路一定會虧很多年的錢，也很難

做好；比較可行的是用學術方法，跟學術單位、文化部什麼

的申請補助，但這也要你先證明你有足夠的能力、心意把這

東西做好，做得孚於公信、公益，取得補助後人家也才會認

可你用得不錯。你的人、你的團隊在這上面取得善名，以後

往其他方面去營利也會容易許多，但若想在這資料編年上面

營利，我看是要完蛋的。這一個資料庫又沒有多少錢可以賺

（你賣給誰？），你要跨足廣告、經紀又要和現有的業者競

爭，你的運作模式又會得罪一批最講究獨立、自主、開放，

最反感剝削的音樂人與文化人，這些人還都能寫能說能唱，

你想靠他們，卻又得罪他們，那就死定。

作為研究者，我很樂見有這樣的平台出現，方便我收集

資料，聯絡行家以及樂團團員本人；如果有人去做，我願意

贊助他，甚至可以幫忙牽線去從學術界找資源，但前提是我

要確定他有心把這事做好，更要在體制上確定他的報酬與這

資料庫的表現相連──如果說，你不是從資料庫上賺錢，只

是想拿資料庫來吸引人氣，那吸引到人氣以後，你也就沒有

繼續把資料庫做好的誘因了。更別說憑你一般人和一般公司

的水準，多半是不會有那個恆心毅力把東西做到可以開始吸

引人氣的。所以我們學界同仁應該早點支持一些有興趣的同

學出來，把這個樂團年譜計畫做好，不要讓沒心意又沒能耐

的商人做掉了。

10

且來比較尹光〈你老闆〉與前作〈少理阿爸〉

尹光與 KZ 樂團合作的〈你老闆〉，近日香港的話題歌曲：

http://www.youtube.com/watch?v=poiu-DaTbb0

白

你老闆

作曲：何鈞源

填詞：KZ

編曲：Tommy Chan．何鈞源

主唱：尹光、KZ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正所謂 越窮就越見鬼

11

唱

啲樓越賣越貴 焗住越住越細

大學畢業出嚟 咪又係捱騾仔

你話家下啲後生仔 邊敢結婚生仔

為咗生計 做到痴肺

月底 剩到錢追女仔 算你巴之閉1

權宜之計 就係瞓天橋底

冬暖夏涼 仲免交管理費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你老闆 佢天生一對狗眼

做得慢 睇唔過眼 話你偷懶

做得快又話你是是但但 揸流攤

去咗洗手間 叫你唔駛返

晚晚加班 做到嘔飯

放工似放監 個個好似走難

做到金精火眼 先啱啱夠兩餐

一出糧嗰晚 食豪啲 (雙拼燒味飯)

枉我成世做 做極都冇前途

極度羨慕 太子爺 二世祖

枉我成世做 仲未見到出路

我都好想打跛雙腳 咁啱屋企開米鋪

1 巴之閉：「巴閉」（取自印地語 Barpe 的粵語外來語，意為強大、厲害、威風）的變形。

12

白

唱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

乜都唔駛撈 離開呢度

搬去瓦努阿圖2 (搵唔到喎 摷勻地圖)

好焗住留守喺香港

跟住一齊講 I Love Hong Kong

繼續屈喺間房 逼過監倉

繼續俾業主監生劏

咁貴租間板間房

不如攞啲錢去橋底度買塊板間房

(主人肥 奴隸瘦 無謂鬥 無謂鬥)

枉我成世做 做極都冇前途

極度羨慕 太子爺 二世祖

枉我成世做 仲未見到出路

我都好想打跛雙腳 咁啱屋企開米鋪

枉我成世做 做極都冇前途

極度羨慕 太子爺 二世祖

枉我成世做 仲未見到出路

喂 老細 想搵契仔 益一益細佬 好冇

下頁轉貼周博賢的評論：

2 Republic of Vanuatu，台譯萬那杜，太平洋島國。

13

麻甩佬：粗魯男人、衰人。典故眾說紛紜，一說為「馬騮」（猴子）諧音，一說

14

為法文 Malade（病人）諧音，一說為脫孝（批麻帶孝），是詛咒，又有望文生義

說是形容性器短小如麻雀者，此二說較牽強。

騎呢：「係一個粵語形容詞。佢嘅定義有啲含混，有時用嚟形容人哋衣着打扮核

突，有時指人哋舉止論盡失禮，有時指人哋性格古怪。總之，佢帶有三尖八角、

岩岩慚慚嘅意思。騎呢嘅人，唔單止同社會大部分人接受嘅標準唔同，而且個差

異重要係帶有貶義嘅。」（粵語維基百科）

哎吔：感嘆，即「哎呀」，「吔」即「呀」，因為電腦中文系統將之歸入罕用字而

被台灣淘汰，剩下香港在用。五萬元，指近日賈選凝批判《低俗喜劇》的文章得

到藝發局藝評首獎五萬港幣，引起軒然大波一事。

而據梁偉詩學姊也在本期《陽光時務》的專欄文章所言，

雷詞詞人梁柏堅也在電郵中表示「2013 年度之歌已誕生」。3

尹光(1949-)，本名呂明光，越南華僑，粵劇演員出身，

1975 年南越亡國後移居香港，也開始唱作流行曲。他的歌路

承繼了早期粵語流行歌的市井、鬼馬一路，有大量改編古曲、

各國民謠的搞笑與諷刺之作，例如〈雪姑七友〉（白雪公主

和七個小矮人搞……）、〈一個黐膠線的少年〉（維基百科：

運用語義相關的修辭技巧，道出受資本主義壓迫的勞動階層

永無翻身之日，勞動階層卻幻想以勤奮換來讚賞的社會現實）

等等，外號「廟街歌王」；近年更跨足嘻哈曲風，繼續諷刺

時弊。如此兼擅傳統戲曲、改編民謠和當代嘻哈的長青歌手，

實在是粵語與整個華語歌壇中都少見的。

然而在聽過他先前的許多名作後，我對這首〈你老闆〉

的評價卻不很高。

先從音樂方面來說，它節奏急促，沒有給歌詞足夠的表

3 梁偉詩，〈難為主流邊緣定分界〉，《陽光時務週刊》46 期，2013 年 3 月 14 日。

15

現空間。首段「我唔係求財 我只係求存」算是鏗鏘有力，

但下段「你老闆」開始就只得個「唸」字，一路唸過去，詞

中應有的怨憤或酸楚出不來。到副歌，旋律流暢，能琅琅上

口，但和歌詞的搭配就只是聲韻相合，情緒與意思卻不突

出。

同類歌曲，我找到了 2002 年尹光一首反映問題家庭和

濫藥問題的〈少理阿爸〉，一比之下，就可見差別：

白

合唱

白

合唱

少理阿爸

曲：Jamaster A

詞：Bong Bong

MV：http://www.youtube.com/watch?v=Qo9LQzR1Lds

阿仔呀！你唔返學我唔怪你呀

你 High化學嘢 High到神神化化

口水流到上眼 好心你學下我咁

有一技傍身 賺返啲錢

咁呀你[界刂]4女都[界刂]得型啲呀

有錢就[界刂]天鵝肉 無錢就[界刂]豬腩肉

你睇下 我捽碟捽到發發聲

啲女係我面前彈下彈下

WE哇鬼叫 波濤洶湧 幾爽呀

*冚家 High High High

無錢用又要欄街

爸爸 YO YO YO

4 割、削、剖、宰殺，引申為把妹之意。我暫時找不到合體字，此以[界刂]表示。

16

白

合唱

白

合唱

白

白

做你老豆無陰功5呀

冚家 High High High

同你講野氣都蹝

爸爸 YO YO YO

少理阿爸正仆街*

你老豆我十零歲就係 Disco 做 DJ

個介紹人係我中學時期既一條茂利

佢老豆原來放貴利 佢阿媽幫手做登記

咁個仔就自然識埋 d人事唔三唔四

佢花名叫七索 落到 D場四圍撲

冰 茄 曲 香6 好似隻雞係咁啄

我免費吸兩口 起初就真係咁拍哂手

呀！小姐你貴姓 我個網名叫賣魚勝

啲女圍住我嚟捽野你都咪話唔「近」7

我熱愛睇肉 點樣界刂女我最熟

要自我增值 Take嘢加強性能力

我百毒不侵 因為我都好小心

阿仔乜你咁笨實架 唔理乜都走去飲既

你有病呀 戇居居 隊左咳藥水

唔係做裝修 硬係要賣 天拿水

你未出世係條精蟲 另一半係卵

估唔到你唔精 反而做左一粒懵卵

你話我經常 High 其實打碟似帶 Guide

咁至多 Fan屎嚟嗌 (Fly High……)

5 陰德。也有反義的用法，如「真陰功」指「真是損陰德」。 6 四種毒品的代稱。

7 假借字，意思待查。粵語歌詞常以引號標注白話。

17

我打碟情緒可以話係 Daily natural high

個場就迫到冚哂經理開心到 Give me five

我仲夢到捽埋十幾年個隻跳舞街

如果唔係咁樣邊處有錢將你養大

（* x2）

〈少理阿爸〉是一首非常 high 的電音舞曲，它精彩之處

有二：一是顛覆尋常 high 歌倡導的反叛、解放甚至縱慾，而

轉回長輩訓誡晚輩的勸世歌曲傳統，卻毫不教條，只是寫也

混了幾十年、也吸毒的父親教兒子好歹要學點賺錢的技能，

歌詞沒有給予任何超脫、得救的希望，這就展現了一應相關

的社會問題，結合 high 到底的音樂，極能警世。而且，一

般的詩歌多把主人公寫成好人，以便聽眾代入；〈少理阿爸〉

的主人公卻明明白白是一條毫不無辜的爛鬼，也不感嘆他少

年時誤交損友、誤入歧途以求脫罪，而是認命地就這麼混下

去了，這就比控訴、哀嘆、裝可憐的辭句更凜人，我們也知

道作者絕非在鼓勵這種毫無光明出路的生活方式。

相對之下，〈你老闆〉的控訴與怨言就比較直白，也和

大多數同類歌曲一樣，把自我意識放在受害者、被剝削的位

置──雖然這是事實，但這樣的人太多、太尋常，就容易被

理解為簡單的發洩或取暖，重複這樣的古典認知：我們是被

欺壓的好人，統治我們的豪強是壞人，我們對他沒奈何。帶

刺的詞句如「極度羨慕 太子爺 二世祖」也不知是諷刺多

數同胞並不思改善體制與整個勞工階級處境，還是他真的也

常只幻想躍昇特權階級。

18

〈少理阿爸〉第二個出彩處，是它融合了傳統戲曲的唸

白功夫和嘻哈繞舌的節奏──你隨便一想，應該就會覺得這

組合可以很強大，但偌大樂壇有誰能這樣做？尹光就能！

〈少理阿爸〉的唸白，每句都響亮，感情飽滿，做足中國傳

統聲樂「露字」的基本要求，更善用「呀」「架」等感嘆詞，

或強調，或頓挫，或轉折，其用法是粵曲、粵劇幾百年磨練

出來的精粹，內行的尹光這一下子就把它和嘻哈的節奏、編

曲結合得極之架勢。8而〈你老闆〉卻未善用尹光前輩這項前

無古人、尚無來者的本領，雖然找尹光來主唱，但整首歌的

表現和 KZ 的其他作品也差不多，除去影像表現和尹光這塊

招牌，就沒有更多異彩，實在是可惜了。

再繼續談〈你老闆〉在社會意識上的問題。如果你是古

典或新馬克思主義脈絡上的左派，你或許會不喜它沒有引向

團結、抗爭、革命之類的出路；如果你是中國現代史脈絡上

的左派（親中共者），那我很想知道你會如何反應──你也

不能奚落它不「進步」，因為中共早在 1930、40 年代就作過

一堆團結工農的群眾歌曲，然後真取得天下了，而今〈你老

闆〉的作者與聽眾就是在這個走資的政權及其代理人底下掙

扎求存。是的，〈你老闆〉不進步，沒有要抗爭、解決，然

而那些導向革命的前例，後來怎麼樣了？

所以我們也不能太挑剔 KZ 之止於如此。周博賢說這類

歌曲「長唱長有」「此起彼落」，恰好我剛讀完陳雲倡導本土

族群政治的《香港遺民論》，裡面就諷刺香港社運人士搞的

是「失敗經濟學」，永遠不成功，社運就「長做長有」，能永

8 架勢，猶言「犀利」，老輩粵人常用，最近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也安排葉問台詞說「好架

勢」。

19

續消費小市民的被剝削感。9真想解決問題者，當然不能這樣

搞。KZ 與尹光先生爾後要繼續在此議題上進擊，當能參考陳

雲的思路來改進。

9 陳雲，《香港遺民論》（香港：次文化堂，2013 年 1 月）第七章〈擊退愚昧左翼，建立本土理

性〉，頁 216-217。

20

接通地氣與輿論的鍾永豐、林生祥

前面提到，結合美濃反水庫運動的交工樂隊是客語歌史上第一個在社會上造

成震撼的樂團，也是相關資料、記述、論文最多的樂團。其靈魂人物鍾永豐、林

生祥的生平，其作品的宗旨、運動的社會脈絡，已有王欣瑜《跟我們的土地糴歌》

及鍾永豐〈菊花為何夜行軍〉10、〈歌手林生祥〉11、〈青春作伴好還鄉〉12，林生

祥〈出道十五年〉13等文述之甚詳。資料多的好處是可以準確地查知他們的初衷，

進而探討其作品的成敗與示範意義。本節將盡量簡要重述他們的事蹟，而以創作

者的問題意識──「他們的經驗能給我什麼啟發？」「他們的表達還有什麼未盡

完善之處？」擇要討論其作。

林生祥與鍾永豐的合作緣起

林生祥(1971-)（來源：大大樹音樂圖像網站） 鍾永豐(1964-)（來源：《立報》網站）

10 《中國財富》2011 年 7 月至 10 月號，分四期刊出，頁碼待查。此文講述作者童年至大學畢業

返鄉，投入田野調查、社會運動的經歷見聞，亦可見於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3272895/。 11 上海《東方早報》，2012 年 7 月 18 日 B10 版、8 月 3 日 B14 版、8 月 15 日 B06 版、8 月 23

日 B10 版。此文講述作者 1994 年與生祥初識至 1998 年樂團更名交工樂隊前的事情，亦可見於

批踢踢實業坊 BBS 站：http://www.ptt.cc/bbs/againstDams/M.1347695573.A.ED5.html 12 《天南》文學雙月刊第六期，2012 年 2 月，頁碼待查，此文前半段撰作了農民觀點的台灣戰

後現代化簡史，後半段敘述美濃水庫興建計畫及反水庫運動的脈絡，亦可見於網址：

http://www.chutzpahmagazine.com.cn/CnMagazineTextDetails.aspx?id=141。 13

林生祥部落格／美麗新民謠：

http://www.cw.com.tw/blog/blogTopic.action?id=234&nid=2639&page=1， 2012 年 10 月 25 日。

21

1992 年，林生祥在淡江大學就讀期間組成「觀子音樂坑」樂團，任吉他手

與主唱，隨即以國語創作〈觀音的故鄉〉在校內的金韶獎得名，1993 年更以此

在第十屆大學城全國大專歌謠創作比賽得到第一名及最佳歌詞獎，並認識了之後

的夥伴陳冠宇。

A1

A2

B

觀音的故鄉

詞曲：林生祥

觀音靜臥千年久 河水清清向西流

不知道多久以前 觀音選擇了中國的某個角落

靜靜地等候 等候傳說中我們的老祖宗

觀音賜予他們夕陽餘暉與一條清清河流

小河走過田野 四周晚霞伴著歸航的途中

我回到這觀音的故鄉 一切不再是我所想像

烏雲遮蓋了夕陽的方向 輕輕流水也不再盪漾

我回到這觀音的故鄉 一切不再是我所想像

想起過往的小河與夕陽 竟是令人如此的悲傷

啊 冬雨綿綿烏雲朵朵 觀音的眼淚掉進那個角落

但願洗淨故鄉的塵濁 只是何時再見夕陽餘暉與一河清流

觀音靜臥千年久 河水不再清清向西流

當時，鍾永豐在美濃南邊一所國中當代課教員，並跟妹妹秀梅參加田野調查，14重新認識家鄉的人事，並思考未來的可能。1992 至 93 年，美濃人開展反水庫

運動，以集體請願陳情暫時擋下了美濃水庫興建計畫，再於 1994 年 4 月成立美

濃愛鄉協進會，鍾永豐與鍾秀梅皆投入其中；是年初秋，林生祥回鄉找上協會，

遇到了鍾永豐，遞上作品錄音帶與演唱會簡介表示將演唱會收入捐作反水庫運動

基金的意圖。鍾永豐一開始並未看重林生祥的歌曲，覺得「觀察位置距離事發現

場太遠」，15兩個月後即赴美留學。1996 年秋，永豐得到佛羅里達大學社會學碩

14 〈青春作伴好還鄉〉：「1989 年，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徐正光主持一個叫『小商

品的政治經濟調查』計畫，徵求操熟練客語的研究助理，以在南臺灣客家地區進行農民訪談與基

本家戶生計資料的搜集工作。徐正光研究員是客家人，出生於屏東內埔，歷史文化與美濃同源。

照標準，妹妹並不符合資格，可是徐老師欣賞她的豐富組織經驗與社會運動熱情，加上農家背景

與地緣關係皆有利於農村調查，便破格晉用僅有大學一年級學歷的秀梅。」 15 〈歌手林生祥〉第一篇：「回書房聽那卷錄音帶，大抵是關懷環境的抒情作品，對象是淡水鎮

（按：淡江大學所在地）風物，音樂風格是後期校園民歌， 加上一些 Pink Floyd（平克‧弗洛依

德， 1960 年代誕生於英國的著名搖滾樂隊）式的氣氛。編曲及配器有點繁複，歌詞中有不錯的

文學架勢；這些作品溢出了大學生水平，展露職業意圖。 我沒聽完，就被一種“太遲了”的情

緒干擾。關懷環境？不錯啊！但觀察位置距離事發現場太遠了。校園民歌？算了吧！它們生對了

22

士學位返鄉，接替秀梅擔任協會總幹事；1997 年初，他與協會幹部同車時聽到

生祥的近作，〈歌手林生祥〉一文極精彩地記述了鍾永豐當時的觀感，也顯示了

他對歌謠已經甚有見地。現轉錄其文並插入歌詞如下：

慧明把帶子塞進卡座。第一首是〈美濃山下〉，老山歌調，頌揚先民篳路藍

縷的艱辛，期勉後世子孫的珍惜與承傳。民粹主義式的情緒，缺乏歷史理解。

美濃山下

詞曲：林生祥

一山來連一片山 美濃山下好山光

田坵一坵過一坵 美濃山下好所在

義民帶領來開莊 土地伯公來保佑

祖公辛苦來做田 出汗流血無相關

美濃山下好地方 世世代代來相傳

慧明問我覺得怎樣，我搖頭，笑說美濃鎮長可考慮將這首定為鎮歌。

伯公

詞曲：林生祥

南片的山 吹來定定的風

送著捱無調無的行過去

隔半坵田遠的老榕樹下

吹著伊的鬍鬚盪來盪去

榕樹唇口的老伯公

東南片的茶頂山的左手邊

撐著半粒還軟軟的日頭

風吹著伊定定顫上來

賭好顫哪山頂上半欠高

長影的老伯公

伯公 捱來唱爺 捱來跪拜

伯公 請你保佑 捱做兵順序

伯公 捱來上香 捱來許願

時代，但長錯了地方。還在 Pink Floyd？什麼時候了！龐克音樂（朋克音樂，1970 年代風靡的音

樂風格，以翻盤著稱）都快散場了。拿出帶子，連同演唱會簡介，交給秀梅，提醒她有這麼一回

事。」

23

請你保佑捱還讀書的細妹仔

伯公 捱來唱爺 捱來跪拜

伯公 請你保佑捱闔家平安

伯公 捱來上香 捱來許願

請你保佑捱要離開兩年的美濃

第二首是〈伯公〉。「伯公」是親屬稱謂，客家人用以稱呼土地公，反映了人

與信仰的親切。歌中，行將入伍的生祥拜請土地公保佑家鄉與女友。這是首好聽

的情歌，有幾句寫景的詞寫得很好。我猜他寫曲時參考了小調山歌，並讓它轉了

幾個彎。痕跡不見了，但延伸出既傳統又現代的味道。這首很不錯，我告訴慧明。

她有點振奮，說了一些從生祥那兒聽來的生平故事。

真正讓我改觀的， 是下一首歌，叫《耕田人》。歌詞如下：

A1

A2

A3

B1

耕田人

詞曲：林生祥

捱个阿公 今年七十零七十多歲

每天下田做小 還像一個老後生

賴仔妹仔兒子女兒假假大部份走淨淨

淨剩阿爸跟這阿公繼續做農家

捱个阿公有田一甲零16

種禾種菸種芎蕉 好地好泥生得靚

種成東西沒一個有好孔17賺頭

出和流血全全浪淨淨浪費光光

捱个阿爸 認命个耕田人

每日夾上夾下忙到兩隻腳不能停下來 一年到頭難得閒

沒日沒夜 永遠的勞碌命

再衝再拼 相同不會贏

耕田人 才過可憐沒人知啊

耕田人 苦戰沒人來惜啊

16 一甲多。「甲」是源於荷蘭語 akker（農地）的土地面積單位，約等於 9699 平方公尺，即 0.9699

公頃，荷據時代台灣漢人取 ker 音轉為 ka，寫作「甲」而沿用至今。 17

「好孔」亦見於閩南語，俗作「好康」，本指農業社會中攸關生計的井眼、泉眼，引申為財源、

賺頭。

24

A4

耕田人 官爺屌你去死啊管你去死

耕田人 沾到泥个悲哀呀

捱个阿母 鄉下个婦人家

伊講恁們啊 毋好再來耕田啊

好好讀書 還有一些希望啊

書讀不贏 歸氣乾脆和你打死淨淨

現代的臺灣歌謠並不缺乏以農家為主題的創作，但通常落入兩種窠臼。一種

是如中國水墨畫中的勞動者，淪為去脈絡化的景致，用以幫襯文人雅士的出世哲

理或山林情懷。1970 年代以降的校園民歌中，以「老農夫」、「老樵夫」或「老

漁夫」為題的，大多為此類作品。另一種是民族主義式的書寫，以農民的勞動及

勞動成果聯繫地域想像，召喚政治認同，最典型的作品如〈美麗島〉。不管是哪

一種，共通處有二：一是缺乏社會性，二是寫作者採取局外人的觀察角色。

生祥這首〈耕田人〉跳離上述窠臼，以清晰的農民意識及鮮活的農民語言，

點出了農家的被剝削處境，更以當事人的角度寫出了農村現代化過程中，耕與讀

的矛盾。音樂上雖是簡單的搖滾樂，但這首歌的情緒擺蕩在「瀕臨憤怒的絕望」

與「瀕臨絕望的憤怒」之間。

很厲害的作品哦！ 我很肯定地告訴慧明。

從以前那種飄渺虛浮的半校園半前衛式音樂，到現在這首青筋暴露的農民之

歌，我不禁好奇，他這兩年間的創作取向轉變，到底是起於什麼樣的動機與動力。

我當時已是組織幹部，自不會只單純評賞一位在地（本地）青年的作品，而不從

運動發展的角度，預想未來種種的可能。18

永豐迫不及待地探問生祥的現況，得知生祥在當兵，7 月退伍。其後兩人重

逢，一拍即合，並且商量好「扣結當地的小區發展議題」及運動的需要來辦巡迴

演唱會。10 月，定名為「過庄尋聊」的巡迴演唱會首場在美濃老街的陳屋夥房

開動，容量約四百人的場地聚集了約六百名鄉親，觀眾反應熱烈，結束後一位老

農拉住生祥說〈耕田人〉寫的就是他，隨即掉淚，證實了鍾永豐的讚賞。19

如今再看從〈觀音的故鄉〉到〈耕田人〉的演進，的確非常有趣；我們進一

步比較，當不難發現其共同的主題，是人在安身立命中所遇的困難或不知所措，

18

〈歌手林生祥〉第一篇。 19 〈出道十五年〉。

25

而歷史與承載歷史的鄉土、神祇便成為寄托對象。

然而，在〈觀音的故鄉〉中，由於生祥對歷史並不諳熟，20對歷史的處理便

很生澀，它取名自淡江大學旁的觀音山，「擬神化」地控訴環境污染，然而若要

挑剔，「千年」與「中國」都能挑出硬傷，「賜予他們夕陽餘暉與一條清清河流」

等句和「故鄉」「眼淚」之語也不合佛教教義與觀音菩薩的形象。即便不究細節，

大體上他所想像的神、他所悲傷的事、他要控訴的人，形象都還很模糊，描寫都

沒有落到實處，感嘆完後也聽不出下一步要怎麼走，這在學生時期還容易結合身

份而讓人感念其環境、鄉土意識之覺醒，但要行之久遠便差了一些。21

一久

詞曲：林生祥

一久有多久沒歸去行田唇

一久沒歸去飲泉水

想起屋家喂暗晡頭

山歌不唱就心不爽喔

朝晨起床來去餵豬嬤

過晝一些來去田坵做細頭做工作

臨暗頭來去後山割竹筍呢

暗晡頭食飽喂禾埕上唱山歌

哪哎唷

1993 年，林生祥寫出第一首客語作品〈一久〉，可以看出他開始將寄託轉回

鄉土，〈美濃山下〉進一步確認傳統信仰，然而都還未能善加經營對比，充份展

現當代脈絡中，我與時代與鄉土與族群文化……等各方面能扣人心弦、引發共鳴

的複雜處，也就沒能超越一般歌曲對農業、農民難免失之浪漫的想像。〈伯公〉

則多了些作者自己的心緒，又有入伍當兵這件台灣男性都要面對的事情，對傳統

信仰的寄託便有力得多，且易於感通聽眾。到〈耕田人〉，生祥終於命中了「農

村現代化」這個潛力極大而前人都未寫好的題材，歌詞中「官爺屌你去死啊」更

有了前所未及的爆發力。

20 林生祥自承讀書甚少，大學時期都在混吉他社或和同學騎機車到處玩，對書本上的歷史就學

得不多，後來寫歌，也就要寫身邊的事情才比較有把握。 21 林生祥曾表示此曲有向羅大佑致敬之意，王欣瑜認為，〈觀音的故鄉〉與羅大佑〈將進酒〉有

意象重疊之處（《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81-82）。我們再加以比較，即可見羅大佑對中國歷史

典故運用流利，為此時生祥所不及；而〈將進酒〉中主人公對中國雖感陌生，但又已在書本上熟

悉以至內化了它，是本有著相對堅定的立場，而面臨立場動搖之危機；這種矛盾之情再和愛情混

到一起，「莫再提起／那人世間的是非／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情感張力與諷刺效用便特別劇烈。〈觀

音的故鄉〉主人公的立場則尚未篤定，時代與環境已經變化，他在迷茫之下產生了復古的情懷，

但除恢復舊觀的願望外也還沒有進一步的想法，層次上就較顯單一，難以出類拔萃。

26

〈耕田人〉詞曲所用的技法都不複雜，複雜的對比與矛盾來自幾代人的真實

生活；林生祥後來表示，他寫〈耕田人〉的時候其實沒想那麼多，就只是把身邊

的事情寫出來而已。這可說是中國大陸俗話講的「源於生活」，而永豐所謂「『瀕

臨憤怒的絕望』與『瀕臨絕望的憤怒』之間」便是他恰好達到的「高於生活」，

以能展現出眾人鬱結之所在，讓老農這樣的觀眾看見了自己與自己的同命人。雖

還沒有很明顯的運動的傾向，但已開展了許多運動的可能。是故，我們可以認定

〈耕田人〉是林生祥早期的代表作，它奠定了生祥爾後的創作基調，也啟發了永

豐的思路。

之後兩人亦邀集同好開辦「客家八音研習班」，「不僅學習、研究客家八音的

社會文化意涵與音樂特性，還去拜訪臺灣其他語系的民謠傳統。通過這些過程，

生祥逐漸願意以更深刻的社會文化觀點，面對他的音樂與生活。」221998 年，觀

子音樂坑又舉辦「來看土地」巡迴演唱會，而有《遊蕩美麗島》專輯問世，10

首詞曲中一半掛「觀子音樂坑」集體名義，2 首為鍾成虎詞曲，2 首為陳冠宇詞

曲，另一首將反水庫運動錄音配上音樂的〈水庫係築得屎就食得〉註記為美濃民

眾作詞、林生祥作曲。這是一張面向主流大眾，以國語演出的環保概念專輯，但

並未與運動緊密結合，迴響不大；音樂上試圖用西方樂器表現傳統元素，但觀眾

反應不佳。面對此中種種問題，生祥認為只有進一步深入瞭解傳統，提煉其中元

素，才能把它繼續往前推。23

10 月，觀子音樂坑因鍾成虎入伍而解散，生祥應永豐之邀回到美濃從事反

水庫運動。1999 年，加入來自新加坡而有「臺灣第一支」稱號的嗩吶手郭進財

後，林生祥、陳冠宇、鍾成達與鍾永豐組成「交工樂隊」，24其編制與一般樂團

最大不同處，就是有一個不唱歌也不演奏，只偶爾負責口白的「筆手」25鍾永豐。

正位凝命：《我等就來唱山歌》

1998 年初，美濃水庫興建計畫捲土重來，鍾永豐在忙於串聯反抗時，也向

生祥提出為反水庫運動造一顆「文化原子彈」的構想，「不只是運動的音樂，還

希望造成音樂的運動」，使音樂和運動能互為主題、相輔相成。那要怎麼做？永

22 〈菊花為何夜行軍〉第一篇。 23 相關研究見王欣瑜，《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30-41。 24 〈菊花為何夜行軍〉第一篇：「99 年 1 月，我們整理我家菸樓作為錄音室，生祥邀集一些樂手

朋友前來練團。由於我父母親在當地菸草生產的勞動編組上屬第七小組，我們把錄音室定名為『第

七小組菸樓錄音室』，並學習美濃菸農為支應勞動力與生產條件不足所發展出的勞動力交換方式，

把這支音樂隊伍定名為『交工樂隊』。」 25 亦或作「歌詞主抓」，參見 Lydia，〈關於【非核家園進行曲】的突破與幕後〉，原出版資訊待考，

轉見音樂五四三 BBS 站交工板#31，2000 年 11 月 12 日，

http://bbs.music543.com/viewlist.php?l=46302&sid=86f5abe3b3462f745f49e2f372f65d4e。

27

豐熱切但不敢抱太大希望地回答：「我先寫些詞傳給你看看。」26

鍾永豐的客語寫作，始自 1987 年秋父親過世後，他欲寫詩紀念，覺得只有

用客家話寫才對，於是有了詩作〈生妹仝紹坤哥个故事〉，27但之後並未持續創

作，也還沒寫過歌詞，而今要為運動的需要來下筆了。這等背景，極其值得我輩

在學校讀了一堆理論、養了一堆想法，卻短於筆力的同學觀摩。

對生祥來說，客語是母語，生祥的母親也善唱山歌，這兩者都是生祥的文化

基因，所以生祥開始創作後，很快就能感性地沿著母語和傳統，找到最自然而舒

服的表達方式。永豐則始終沒學過樂器，也不善唱歌，他母親雖也因操持菸業，

從外地工人處熟悉了各地風俗與山歌，但自己不唱，是故永豐看待山歌傳統，較

多是理性的以他在大學時期培養的社會主義理念和現實主義文學思維接近，是知

識份子的路數。28於是就和大多數受現代教育的知識份子一樣，永豐雖也從中學

到大學時聽的許多歐美唱片，熟稔了美國民謠運動與搖滾樂的歷史，但回過頭來，

也要面臨與鄉親的隔閡，和創作實踐上難免眼高手低的窘境，即所謂「接地氣」

的問題。

然而，返鄉參加社會調查時，永豐留心聆聽了許多耆老和社會歷練豐富者講

故事的語言風格，又因為平日留心文字，注意到了美濃莊的開基碑文，而從叔公

習得了自古相傳的祭文朗誦法，其記述如下：

乾隆元年（1736 年），武洛莊民在部落領袖的帶領下，正式在美濃山下立碑

開基。他們按照祖先的習俗，在美濃山系中段的靈山腳下立石，奉為「開基伯公」，

向天地祭告：「溯我前朝賜國姓，延平郡王鄭，手闢乾坤，大猷聿昭於百世，忠

扶日月，流芳永被乎萬年，神靈永鎮於七鯤。今我廣東粵民嘉應州籍遷居武洛莊，

右營統領林桂山林豐山兄弟，統率同胞萬餘人等，請命天朝褒忠之譽，賜食，將

斧劈遐荒，剷除蔓莖，承先德澤，就殘山剩水為宗社。願山川幽魂勿作荒郊之鬼，

生時各為其主，死當配祀社稷，同享春秋，乘佑我等及後裔，忠孝為天，智勇護

土，永熾其昌。今晨吉期，開基福神新壇甫竣，我等同心誠意祭告山川，懇祈上

蒼，佑此土可大，亦因可久，將奕世於瀰濃。」29

26 〈歌手林生祥〉第四篇。 27 本事及全文見《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114-116。 28 〈歌手林生祥〉第三篇：「生祥與我都是從母親那裏沾濡美濃的山歌傳統：他媽媽用唱的，我

媽則只是用說的。在他，山歌是聲音與微妙的情緒；於我，山歌更多是口傳的農民文學與地方誌。

同是美濃鎮內的農村，為什麼會有這種差別呢？ 說他們村子較貧困，我覺得並不足以解釋充分。

更根本的原因，應該是生祥的竹頭背庄較晚進入商品農業；當美濃平原上的農村瘋狂追逐煙草經

濟時，他們村子仍處在自然經濟的社會文化狀態，加上山林環繞，更適宜山歌的保存。」 29 瀰濃是美濃的原名，起源一說是當地原住民在此種有地瓜，取原住民語「地瓜」的諧音；另

一說是因本地以水為源汲水不息，位於山明水秀之間而取「瀰濃」。（高雄縣政府撰，《臺灣大百

科全書》「瀰濃東門樓」條目）日本統治時，以諧音將此地更名為日本亦有的「美濃」。

28

……我讀了又讀，分享了前有峻嶺後有惡水、絕處逢生的喜悅，領會到前人

訴天告地、望上蒼賜地以使漂靈棲止的愴切。

看著碑文，我想像兩百多年前的難民祖先用道地的客家話朗讀祭文的場景與

氣勢，瞬間激動，大夥兒鼓動我用客家話唸出來。但有好些字詞的發音超出我的

客語能力，我尷尬地站著搖頭。不甘徒然自卑，在內心我給自己派了一個功課，

要用客語唸出全部內容。我拿著手抄的開基碑文，回家求教於叔公。他是專業的

地理師與祭典禮生，執業數十年。老人家看了一眼便朗朗上口，抑揚頓挫毫不含

糊。我心中暗暗佩服，細細與他校對我沒把握的部份。叔公的傳授，像是幫我點

通了經脈，唸起來又順又好聽。唸了十幾遍後，我便記住了。之後我好像入了乩，

走著、躺著、坐著、洗澡上廁所，都在背誦。我不斷地揣摩 1763年驚魂甫定的

農民祖先唸誦碑文時，他們的語言情緒與姿勢。每每唸到「就殘山剩水為宗社」，

心頭震動，我彷彿與千千萬萬世世代代漂移客家人的歷史感通了聲氣。30

就這樣，藉由訪談、想像與習練，鍾永豐接通了地氣，補充了感性的歷史認

知。再經對客家八音等民謠傳統的研習，他應該算是具備寫歌詞的條件了。然而，

詩歌創作若以運動的目的出發，很難不自縛於太多理念的機心，淪為自吹自擂、

過度詮釋或徒呼口號，讓作者的自我蓋過他要服務、對話的對象。鍾永豐最值觀

摩處，就是他一開始即成功克服了這等常見的知識障，方法是：彰顯集體的德性，

讓身為運動主體的農民、鄉親作主角。

1999 年交工樂隊第一張專輯《我等就來唱山歌─美濃反水庫運動紀實》第一

首歌〈下淡水河寫著我等介族譜〉，即將瀰濃莊開基碑文入歌，活化了安土重遷、

慎終追遠等華人共有的傳統精神，為反水庫運動站穩了根基，也開正了樂團的戲

路：

一段

二段

下淡水河31寫著我等介族譜（美濃開莊簡史河流版）

32

詞：鍾永豐 曲：林生祥

阿太个阿太太曾祖母的曾曾祖母个時節 下淡水河撩刁起雄33

武啊洛啊莊啊水打水抨沖 𠊎等个啊祖先趨上毋趨下

尋啊到啊美濃山下

佢等打林築柵撿石做堋 將厥這片殘山剩水

30 〈菊花為何夜行軍〉第二篇。 31 今高屏溪，本名或作下淡水溪，1960 年更名。 32

括號內為原註。 33 原譯「頑皮使惡」，不如直接望文生義。

29

口白

合唱

獨唱

三段

變啊做好山好水 佢等緊手緊腳做細食粗

結果田坵 田坵滿園青溜

(重覆)

奉請 今晨吉期 開基福神 新壇甫竣

𠊎等同心誠意 祭告山川 懇祈上蒼 佑此土可大

亦因可久 將奕世於瀰濃34

今晨吉期呀 開基福神新壇甫竣

𠊎等呀同心誠意 祭告山川

𠊎等呀 懇祈上蒼 佑此土可大

亦因可久呀 將奕世於瀰濃

祖先驚過愁過扛擔行過 竭命犁過个厥條下淡水河

厥條餵飽田坵餵飽五穀 餵飽𠊎等个下淡水河

流流傳傳時斂時浦35 寫著𠊎等个族譜

流流傳傳時斂時浦 寫著𠊎等个族譜

(重覆)

此曲遠遠超越了〈美濃山下〉，更在「客家意識」上做到了涂敏恆等前人無

一做到的成就：讓祖先顯靈發聲。36且不只是生生將碑文抄過來唸，而是細緻為

之設計了兩段前引，將原文「斧劈遐荒，剷除蔓莖，承先德澤，就殘山剩水為宗

社」化作「打林築柵撿石做堋 將厥片殘山剩水 變做好山好水」的想像圖景，

才烘托出碑文末段開基定鼎、正位凝命37的精神氣勢。

聲腔運用上，此曲也靈活多樣，段段恰如其分：首段平緩吟唱，隨劇情進展

漸有起伏，至「美濃山下」高聲上揚，緊張起來，接到二段一字一音一用力的唸

唱，精神奕奕而急促迫切，一聽即能感到歌者迥異於單純懷古、講古如陳達〈思

想起〉的用意。然後嗩吶聲帶出祭文，張弛變換；接到合唱，氣勢再宏大開來，

旋即於「亦因可久」再收束到主唱的聲道。接到三段，繼續重音唸唱，排比句「驚

過、愁過、扛擔行過、竭命犁過」都是具有性命重量的詞語，而皆歸諸曾使鄉親

流離、也又餵飽鄉親的河流；但重點又不在河流，而在最後唱出來的「族譜」，

34 原註：瀰濃莊開基碑文末段。 35 原譯「時淺時漲」，不如原字具詩意，「斂」即收，「浦」古義是「水瀕」（《說文解字注》），在

客語裡另有「噴發」的狀聲用法。《臺灣客家語常用詞辭典》：「口中含水噴向人或物體。例：浦

水。」此處以河流為「浦」的主詞，可謂呼應了首段的「撩刁起雄」，提示這不是一條平靜的河

流，也或能向居於斯的鄉親暗示要有能收能放、能雄起抗爭的德性。 36 涂敏恆曾節選清代蒙學讀本《增廣昔時賢文》譜成客語歌曲發表，但原書便只是一條條箴言，

歌曲又未另文潤飾或貫串，只是把原文唱出來，意義與價值便不高。 37 《易・鼎卦》《象傳》：「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

30

在喚起人對自己性命由來的認識。

鍾永豐後來對此曲的創作思路說明如下：

基本上我對這張專輯的基本想法，就是有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要能感動

他的情感，第二個層次是在思想上跟我們對話，第三是在行動上跟我們結合。就

是我們所謂的帶出情感、帶出思想、最後帶出行動。所以在整個語言跟場景的使

用，就必須設想很多層次。以這首歌來講，一開始時，我就很嚴格的要求自己一

定要押韻，沒押韻的話產生不出那種史詩氣魄、比較深沈的節奏感。在這首歌的

寫作上，我是三句三句為一個單元，第一句開頭，下兩句應和押韻。那時因為要

押韻，在很多語言使用上有很多嘗試和錯誤的過程，甚至到後來還要考慮到寫的

東西會不會太抽象。

因為這是史詩的東西，所以必須選擇一些跟當地人對整個地方歷史的理解上

能扣合的東西，所以這裡面選擇兩個東西，第一段就選擇處理美濃的開宗歷程，

原來在武洛庄因水患的關係來到美濃，下面我用了開基碑文的最後一段，它是總

結的地方。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東西，用這個前兩段來跟他們結合、呼應。到了

第三段的地方，就寫一個我們對美濃這地方社會形成的基本看法問題，基本上就

是一個唯物歷史觀的問題：就是說，不是因為我們聰明，不是因為我們毅力驚人

才有這個地方，基本上，我們還知道我們是在一個怎樣的地理條件，在一個跟自

然界是怎樣鬥爭的情形下，來創造出這個東西。就這個意義來看的話，不是只有

我們在寫我們的歷史，河流也在寫我們的歷史。這東西就扣合到我們整個反水庫

的想法，希望大家用不一樣的眼光來看這一條河。它不是只是一條任憑剝削的生

產工具，它還是我們生命的主體，跟我們的生命合流。透過這樣的方式讓他重新

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這條河流，對它產生敬意，甚至對它產生信仰。讓一般的鄉

民透過這樣的轉化過程，能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這條河流。如果我們是用一般生

態性的寫法的話，沒辦法深入人心，所以我會選擇扣到他們對歷史、傳說的基本

想法跟認識來把它帶出來。38

歌詞並未直接灌輸以上的史觀，而是蘊含在「流流傳傳時斂時浦」的詩意中，

不濫情，亦不盡意，保留了發想空間，這是詞人的分寸所在。歌詞無一句從上對

下的說教，而是展現祖先曾經的期望與作為，和祖先、鄉親站在一起，一方面對

著上蒼，一方面對著或將支持、或將破壞他們生計的我等外人。如此有機的在古

代文獻基礎上的再創作，其文化感召力能向美濃人及反水庫運動提供的支持，自

是遠超單薄的環保論述或老套諺語的。由於配合了運動訴求，又有網路宣傳，也

不知有多少新聽眾，從這首古意洶湧的歌曲開始接觸到客語新歌謠甚至客家話，

38

張育章，〈美濃反水庫運動音樂紀實與社會實踐—鍾永豐與交工樂隊〉，《破報》1999 年 4 月，

亦可見於音樂五四三 BBS 站交工樂隊討論板：http://bbs.music543.com/viewtopic.php?t=42726。

31

而對整個客家族群產生了敬意。39

專輯第二首〈夜行巴士〉記述鄉親包車北上立法院途中的心緒，詞中引用了

從農民聽來的「轉業太慢死又太早」第三首〈我等就來唱山歌〉則改編重現 1993

年該群老農初至台北都會、面對高樓大廈及立法院前軍警之初的惶恐，輯入鍾秀

梅為消除恐懼而請大家就來唱山歌，然後就一舉將氣氛打開的故事，因篇幅考量，

本節不能一一賞析。下面僅錄此輯中鍾永豐費工最多的第四首〈山歌唱來解心

煩〉：

【山歌子】

A1

A2

A3

山歌唱來解心煩

詞：鍾永豐 曲：林生祥

山歌哪毋哪唱哪心哪毋來開哪哎唷

大路啊毋哪行噢生溜噢苔唷哦 大路不走生苔蘚

長纏故事毋再怨

邀串來到立法院

左驚右愁懊懆時

山歌唱來就解心煩

一山來連一片山

山山相連美濃山

一手牽來又一手

手手相牽是萬丈山

腳有千雙路一條

人生百樣心共調

眾口一聲反水庫

衙門咁40惡是照樣屌 衙門再兇照樣幹

（重覆 A1-A2-A3）

起首的〈山歌子〉及「山歌唱來解心煩」都是客語傳統歌謠中最知名而常被

新歌謠作者引用的句子，以其最能抒發千百年來客家山村生活的壓抑心境，如今

他們不要再只埋怨，而要雄起抗爭。此等顛覆雖是題中應有之義，文體上按照傳

39 我 2002 年因音樂五四三站上文章推薦而購得交工兩張專輯時，即驚豔於其歌詞中「厥」字的

用法完全和《詩經》等先秦典籍一樣，還有開基碑文莊敬自強的氣勢及「時斂時浦」等語的古意。 40 通「恁」。

32

統的七言體也是「更新傳統」最簡單而合理的作法，但問題是沒寫過山歌或古體

詩的詞人能否把它寫出、寫像、寫好。

永豐透露，他寫〈山歌唱來解心煩〉花了九個月，九個月每天晚上都在想、

都在磨，為尋找平仄協調又淺近易懂的字詞翻遍字典，最後方有此稿。41此等平

易背後的艱辛雖非永豐之所獨有，但遍觀當代中文詞壇，能投入心力磨練擬古的

文字功夫而有成的詞人，著實罕見。永豐又不只模仿了傳統的文體，也為此作安

排了最適切的場合：錄音中唱到第二遍時，多了眾人和聲呼應主唱，即可見其有

作為進行曲的用途，至結句「衙門咁惡照樣屌」之直露更一反傳統的含蓄，然而

合理。其合理性來自前三句的堆疊，來自整個反水庫運動的脈絡，可見鍾永豐一

開始就知道如何調度內因、外緣來營造歌曲的說服力，只是做起來仍須費工去鍛

字煉句；這時，文學和社會理論的好處是能幫助作者本人作嚴格的檢驗，少走彎

路，儘快達到成熟。

第五首〈水庫係築得屎嘛食得〉配樂輯錄了各方人士與美濃鄉民的反水庫發

言，接以口號「水庫係築得屎嘛食得」，節奏有力，頗值社運同仁取法；第六首

〈秀仔歸來（記一群歸鄉的年輕人）〉帶出青年回鄉的問題，尾段道：「謄佢歸來

介問題／庄頭嚌啊到庄尾／但係秀仔歸來／就係答案（跟著他回來的問題／從庄

頭蔓延到庄尾／但是秀仔回來／就是答案）」當然這個答案還會引發更多後續問

題，然而這也就為續作《菊花夜行軍》作了先聲。42

深入全球化潮流底下的三農問題：《菊花夜行軍》

《菊花夜行軍》專輯封面

《我等就來唱山歌》問世後迅即得到人文社會學界、左翼文化界與獨立樂壇

的極高評價。除了歌詞與用意，其以舊菸樓為錄音室而造出的手工質感，月琴、

嗩吶等傳統樂器的使用也為人所矚目。2001 年 9 月，交工樂隊推出第二張專輯

《菊花夜行軍》，其格局較先前的反水庫運動更大，乃是以一位中年失業返鄉務

41

張育章，〈美濃反水庫運動音樂紀實與社會實踐—鍾永豐與交工樂隊〉，記錄鍾永豐語。 42 第七首〈同志，好好喂睡〉、第八首〈好男好女反水庫〉及尾聲演奏曲〈大團圓〉恕不贅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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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的男子「阿成」為主角，觀照全球化潮流下的農業景況。2002 年交工樂隊以

此專輯得到金曲獎最佳樂團獎，且經大大樹音樂圖像的鍾適芳引介，獲得英國音

樂雜誌《Folk Roots》專文介紹，並促成歐洲巡迴演出；客語歌曲在台灣島內的

聲勢一時大為提振，《菊花夜行軍》也不旋踵被公認為客語歌史上最重要的專輯，

甚至在整個中文世界都可以名列前茅，至今尚無後繼者能夠撼動。

《菊花夜行軍》將「概念專輯」或曰「套曲」的形式發揮到了極致：第一首

〈縣道 184〉為鍾永豐詩作，描寫該條引進現代事物也使青年外流的美濃聯外道

路；第二首〈風神 125〉寫阿成騎著摩托車在回鄉的縣道 184 上，想起當年出庄

時母親的叮嚀，回顧自己在都市打拚的失敗，終於決定回鄉，想要重新做人，又

羞愧得無顏見鄉親父老，等等心理掙扎；第三、四首〈愁上愁下〉、〈兩代人〉皆

採七言的傳統山歌曲調，前者由生祥之母曾秀梅主唱，唱做人媳婦和母親的煩愁，

後者則寫父母和兒子（阿成）在飯桌上相對發愁的情景；第五首〈阿成想愛耕田〉

將敘述角度轉回阿成，勸解父母，表示自己想要耕田，「一行又一行種卑轉來／

一坵又一坵兜卑揫集（一行一行把自己種回來／一畝一畝把自己兜齊全）」的心

願。以上專輯的前半段，已營造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背景。

第六首〈菊花夜行軍〉進入重頭戲，在這首長達 8 分 46 秒的大歌，阿成先

用童謠〈月光華華〉的調子感嘆中年轉業的自己，感嘆加入世貿組織(WTO)後農

業的潦倒，而自己舉債二十萬來種菊花，思量起能否回本就心驚膽跳。於是在此

日光燈照菊花田的夜晚，阿成將自己想像為總司令，要帶領麾下這六萬六千多枝

菊花，在市場上殺出一條血路：

A1

A2

菊花夜行軍

詞：鍾永豐 曲：林生祥

月光華華 點火來程43菊花

大菊汝係緊綻芽 是會累死𠊎自家大菊你若直冒芽，真會累死我自己

自家是三十八 老喂才來學吹笛老了才來學嗩吶

吹笛是天毋搭 就儦尿來照自家吹來天不理，就灑尿照自己

月光華華 心肝是濃膠膠

W个 TO 菸仔豬仔是全屌倒 入了世貿(WTO)，菸業養豬業都被搞垮

起債二十萬 種花是五分半

夜半思量起 𠊎是緊起雞嬤皮

43 應作「火」字旁，意為「照」。

34

B

口白

C 合唱

D 間奏

【國際歌】

日光燈暈暈 菊花夜行軍

嚙嚓吝嗇市場路 嚙牙來踢正步──

(國語）晚點名！

大黃！（有！）舞風車！（有！）

金風車！（有！）乒乓！（有！）

木瓜黃！(有！)英國紅！(有！)

德國紅！(有！)

大黃，汝最有價，汝來做大將！

（阿姆媽媽唷，是，長官！）

今𠊎、山寮下，伯公背人、阿成

統帶菊花六萬六千零支，請命天神

望雨水少、日頭足，

花支梆相高挑，花型嬈斗漂亮，以利市場

望本錢、撿咩歸撿得回來

大黃一打五十，小菊一打二十就好

萬萬不可賤啊到當豬菜剁

等一下夜行軍

姊妹兄弟樣勢愛趨俾佢出來架勢要擺給他出來

這下聽𠊎總司令阿成个口令

(國語）全部都有！跑步─走！

菊花夜行軍 菊花夜行軍

菊花夜行軍 菊花夜行軍

（答數！）一二 一二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 一二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 一二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 一二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國語：奏樂！）

（廣播腔浙江國語口白）同胞們，以農業培養工業

以工業發展農業

是我中華民國現階段

經濟建設的基本策略

（重覆 A1-A2-B-C）

B 段「嚙牙來踢正步」後，隨著鐵牛（農用拖拉機）引擎開動，阿成點過一

35

個個菊花品種，然後向伯公、天神禱告，望能回本，這段祝告也是從瀰濃莊開基

碑文演化而來。祝告完，口令喊，進到 C 段，合唱與答數呈現出菊花盡皆活躍起

來的樣貌，也就表現出阿成的苦中作樂與迫切願望。論者咸認此等筆法為「魔幻

寫實」，神采飛揚；而今在考察以往的客語歌曲後，也可以說這首〈菊花夜行軍〉

的寫法是前所未有的。在歌曲中安排鐵牛聲響，除了是營造臨場感的創舉，也暗

藏諷刺的玄機。44

D 段的諷刺則較為明顯：高傲的廣播腔口白再現早年國民黨當局犧牲農業以

養工業的政策，卻又配上社會主義者與共產黨所尊崇的〈國際歌〉。對此安排，

論者皆知其意在反諷，但詳細該如何解讀，則莫衷一是。一種思路是將「三民主

義中社會主義的成份」和「國民黨的言行不一」作對比來解釋，一種思路是將浙

江國語的講者認為蔣經國，45蔣經國待過蘇聯，個人思想也較接近社會主義，這

點可再與前述的言行不一問題合參，但亦難免牽強。再一種思路是引用鍾永豐本

人所說的此曲靈感來源，馬克思主義的「剝削」概念：「花商剝削農民、農民剝

削植物，連晚上也還要忙著點燈，讓植物抽長。」46我們還可以再補充兩句：全

球化剝削發展中國家，國家剝削農業，這樣，代表了全球化問題之一種解答的〈國

際歌〉放在微觀的阿成與菊花之後，與廣播腔代表的國家機器意識型態並列，將

意境拉回宏觀層面，就可說是一種首尾呼應而點題的處理。

但是，如果要開動知識儲備，講這麼多層才說得通，那麼，這還是一種適當

的表現手法嗎？〈國際歌〉脈絡繁多，用作典故，也很可能讓人誤解或抓不準用

意。然而此曲問世至今十餘年，解讀者眾，卻無人質疑過這樣的編排、諷刺有沒

有瑕疵，有沒有再改善的可能，希望本論文的讀者諸君能想一想這個問題，多發

表一些主觀意見，以供後續的創作技法研討。這裡就可以試著挑剔：國民黨是長

年封殺〈國際歌〉的，生長在台灣，又沒讀多少書的阿成，也不太可能聽過〈國

際歌〉；這樣，他的想像裡就不可能出現〈國際歌〉的旋律，所以這間奏和廣播

腔口白不在阿成的想像空間之中，不像其餘部份的音樂都能貼切表現他的處境與

心情。那麼，這段間奏與口白的存在理由是什麼？或可說是歌曲作者跳出來的插

敘、補白，然而歌曲這樣寫好嗎？這個問題當不存在標準答案。音樂上〈菊花夜

行軍〉處理得很是流暢悅耳，無有生澀之處；但若聽者有心，要開動理智去解讀

〈國際歌〉在此的寓意，或許也就會對這樣的編排、形式產生質疑，感覺到斧鑿

44 王欣瑜，《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72：「歌曲中鐵牛車的啟動，乃農業機械化的歷史象徵……

沒想到，加速建設卻也加速農村勞動人口外流，主角成仔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在此因農業機械

化出現的鐵牛車卻也讓回鄉的成仔可以一個人料理菊花田，使鐵牛車產生了意義翻轉：一面是對

農業政策的批判，一面是阿成得以回鄉仰賴的維生工具。台灣各個階段的農業政策擺明不給農民

出路，卻又在政策中讓農民逐漸培養依賴習慣，往往離農而不可得。」 45 鍾永豐在〈菊花為何夜行軍〉第一篇裡透露了這樣的設定：「編曲上我們運用或模擬農村聲音

地景--路上的人車、田裡的耕耘機、送葬的隊伍、收音機裡的蔣經國講話等等」。 46

許馨文，〈音樂聆聽經驗的意義建構歷程：以十二位大學生聽、說歌曲〈菊花夜行軍〉為例〉

之附錄一：〈聆聽文本的特色分析〉，頁 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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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跡。

不論如何，〈菊花夜行軍〉的出色仍然有目共睹，後亦有 2009 年拷秋勤樂團

寫了一首繞舌歌〈傳承 第七小組〉向它致敬並混用其片段。47而專輯接下來更

把視野擴展到台灣之外：第七首〈阿成下南洋〉寫阿成在冷清的年初二晚上，決

定聽從家人勸告，到南洋去相親，和許多社經地位低下的台灣男性一樣，到經濟

景況更差的東南亞社會中尋找伴侶；第八首〈阿芬擐人〉，是一首母歌，描寫阿

成討來的老婆阿芬懷孕中的情緒：

A1（男）

A2

B（女）

〈阿芬擐人〉

詞：鍾永豐、夏曉鵑 曲：林生祥 唱：林生祥、黃慧明

捱介細人仔 汝會踢捱耶

先下擐著汝 捱頭那一等暈

像坐飛颺機 暈暈雲肚裡

毋知落地後 命勢壞也好

捱介細人仔 汝又踢捱耶

這個新所在 捱冇根又冇柢

這下汝踢肚 伸腳又伸手

捱像番豆花生種泥下 生根又發芽

嘴嘟嘟，食豆腐

嘴扁扁，食麵線

嘴圓圓，食肉圓

嘴長長，食豬腸

歌詞以阿芬為敘述主體，巧妙地將懷孕初期反應聯想到赴台時在飛機上的忐

忑，然後才漸漸安頓下來，萌發落地生根的感覺；由於用字較通泛，所以此曲也

不僅適用於外籍新娘。副歌「嘴嘟嘟食豆腐」是客家童謠，有各種版本，通常「嘴

嘟嘟食豆腐」和「扁扁」「圓圓」「長長」是確定的，後面則可隨口發揮。此曲 A

段仍由男聲生祥代言，B 段特意改為女聲，應是暗示阿芬已開始學習客語及客家

歌謠，而尚未達到能流利表達的程度，這也就又加強了 A 段所演繹的情緒：沉默

中的忐忑與喜悅。生祥在此揣摩得特別傳神，聽來毫不違和，著實精彩。

全詞有原創、有引用（將〈嘴嘟嘟〉引介到了外界），能特用、亦能通用，

曲調、唱腔也平順易學，襯字不多不少，在傳統與現代、客家與普世間取得了巧

47 「第七小組」是鍾永豐家從事菸業時，在交工制度下的小組編號；1991 年鍾家兄妹與李允斐

組成的田野調查小組因而命名為「第七小組工作站」，1999 年交工樂隊成立後將菸樓改建成的錄

音室，亦以「第七小組」為名。拷秋勤該曲收錄於其 2007 年專輯《拷！出來了！！！》，參拾柒

度唱片公司發行，已絕版，而可於網上收聽、下載。

37

妙的平衡，著實可喜。然而論者多半聚焦於其女性、外籍身份書寫的社會意義，

於這等能夠「左右逢源」的詞曲技巧就少有闡發，謹此加以補強。

第九首〈日久他鄉是故鄉〉又名「外籍新娘識字班之歌」，48是專輯中唯一

國語歌曲，且由來自越南的黎氏玉印主唱，歌詞運用了最易於琅琅上口的三、三、

七句法，本身是一首動聽而感人的團體歌曲，49放在專輯的脈絡中，更有著美濃

鄉人接納新血，提攜共進的意味；再接到以演奏為主、歌詞只有「嗷」「好」兩

字的專輯尾聲〈嗷！〉，融會傳統、展望未來的精神氣勢即更明顯。

交工之後的創作與理論總結

鍾永豐記道：

〈日久他鄉是故鄉〉，後來在臺灣各地為東南亞女性開設的識字班中普遍傳

唱，一度還被笑稱為她們的國歌。

通過《我等就來唱山歌》與《菊花夜行軍》兩張專輯，我與生祥建立了幾個

創作共識：（一）體裁上以弱勢者、邊緣者為主角，投射其處境、發抒其觀點；（二）

音樂上以民謠為基礎，並展現傳統民謠與當代社會對話的可能性；（三）敍事上

採用農民、工人的語言，以產生垂直的社會對話；（四）功能上為各種進步運動

發聲，幫助它們跨越各種社會界限。50

永豐與生祥的創作宗旨自此定型。2003 年，交工樂隊解散以後，生祥經歷

了一陣尋找新伙伴的低潮轉型期，永豐則移居嘉義任職嘉義縣文化局長，兩人仍

繼續通訊，並沿著上述思路合作至今。因篇幅考量，以下僅簡介他們 2004 年後

的作品，評述其風格變化之所在：

1. 2004 年專輯《臨暗》，描寫行入工業社會打拚，而淪為都市畸零人的客

家青年心境，繼續刻畫世代、階級與流動問題。然而專輯整體情調偏灰

暗，無勞工經驗的生祥揣摩主角心境甚覺勉強，永豐作詞亦不如先前有

48 王欣瑜，《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74-75：「1995 年 7 月 30 日……美濃愛鄉協進會，正值反

水庫運動的社區組織期，在美濃龍肚國小首創全台唯一以『外籍新娘』為需求的識字班，這項歷

史創舉獲得當時高雄縣政府的全面補助，不僅使美濃的外籍新娘獲得重視，也成為她們跨出社會

邊緣的第一步。鍾永豐就是識字班成立的推手之一……夏曉鵑也是參與識字班的重要成員，她認

為，這些外籍配偶透過識字教育，使她們有能力表達自己的意見，也能進一步改變和先生之間的

依附關係；這種賦權（empowerment）與強調自我意識的過程，不僅讓弱勢者有發聲機會，甚

能揭露社會的結構性問題。」夏曉鵑，美國佛羅里達大學社會學博士，專長為移民研究、性別與

發展、原住民發展、實踐式研究，現任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49

此曲賞析參見拙作，〈歌詞要領：結構篇（二）〉，《流行詞話》第四期，2011 年 9 月 21 日。 50 〈菊花為何夜行軍〉第一篇。

38

足夠豐富的外緣可轉化運用，結果成品便較多斧鑿痕跡，聽眾反應、迴

響也較少。然而永豐欲使客語歌曲突破農業形象的雄心仍應肯定：「當時

我就跟生祥說，我寧願你走到那邊走不通再回來，也不要一直待在農村

裡面。」51

2. 2006 年專輯《種樹》，回轉農村，探討在抗爭運動之後，要如何繼續生

活，建設更好的文化。專輯於是描寫了種樹的人、有機農業的甘苦、中

青年與老一輩的對話，其中五言體的〈蒔禾歌〉顯示永豐對傳統山歌體

裁的掌握更進一步，整體情調也變得較先前輕鬆、溫暖，意圖給人希望。

是年生祥亦從沖繩、東京樂手平安隆、大竹研學習三弦及吉他，補強了

傳統客家音樂較不足的節奏感，而用到新作之中。音樂上，生祥也再進

一步，融合、轉換了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的元素，再往單純化做去，

織出新的編曲。然而，此輯曲風較為緩和，含蘊較深，便不如先前響亮

多變又具強烈議題性的作品容易吸引注意，不過永豐、生祥此時已擁有

穩定的歌迷及文友群體，不必引人注意，人也自會來相與研析他們的新

作，這等「外緣」也就使他們在創作時更有信心能不落於自說自話，他

們也自覺地持續多方描寫生活中值得記述的人事，其音樂定位於是繼續

保持了比一般樂團更鮮明的媒體性。

3. 單曲〈南方〉、〈徐傍興平板〉、〈菸田〉、〈毋好噭〉，收錄於 2008 年

《客家電視台連續劇主題曲》，其中〈菸田〉寫了鍾永豐童年幫忙從事

菸業的經歷、感想，及當時年輕人漸漸離農的趨勢，甚值一觀。

4. 2009 年專輯《野生》，探討客家女性命運的問題，從親人在生活中的互

動來刻畫，克服了男性寫女性難免的隔閡；後三首歌轉以「南方」為主

題，以地域上的邊緣（相對於台北的南部）對照性別上的邊緣（相對於

男性的女性），52而更多使用童謠與象徵修辭來隱現弱勢者的悵惘與慌張，

這部份較須潛心索解，不如前期作品易於直接感通。樂風沿續《種樹》

的簡樸，外行人不易聽出關竅，惟此入門難易度的問題似未得到討論，

專輯仍再次得到文化界與樂迷稱讚，銷量亦穩定。53

5. 2010 年專輯《大地書房》，紀念前輩客籍作家鍾理和(1915-1960)之作，

詠唱其生平並改編其文學作品，在題材上是客語歌史又一首創。全部歌

詞文體採傳統的七言或三言體，鍾理和之子鐵民、鐵鈞亦參與作詞；音

樂更趨簡化，僅用六弦月琴54與吉他、貝斯合奏，而在節奏上屢見革新，

51 2013 年 1 月 20 日，鍾永豐訪談。 52 王欣瑜，《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159。 53 〈唱出超越西方和傳統的民謠──訪談林生祥、鍾永豐〉，《台灣立報》2011 年 6 月 3 日，林

生祥語：「《菊花夜行軍》和《種樹》都賣了一萬多張，這是我們最好的銷量，後來我們就沒有破

過一萬張了，當然也跟整個全球的唱片市場巨大的萎縮有很大的關係。不過我們的專輯到目前為

止，我們最少的銷售量也維持到五、六千，包括《野生》，《大地書房》第二刷已經到了五千了。」 54 林生祥早在觀子音樂坑時期便有感於傳統月琴音不準，難以與樂團合奏，而開始自行改造月

琴，刻劃琴格以求音準，再經數年研究，找到專業造琴師合作，漸漸打造出了適合樂團與自己演

唱風格的月琴，並將傳統的三弦加至六弦（一般定弦為 EBEEBE），使演奏時能更富立體感，成果

39

較《種樹》、《野生》更富張力。至此，若欲研究其歌詞的演變，重點已

不在章句，而當在節奏與唱腔的表現上，可能需要有民謠和音樂學的知

識方能及於關鍵。

6. 2013 年專輯《仙人遊庄》，預計年中發行，以美濃的鄉野傳奇為題，全

部歌詞已見刊於《天南》文學雙月刊第 9 期《方言之魅》（2012 年 10 月

發行）。

對我輩學術研究者來說，鍾永豐或許是百年來最易於研究和對話的詞人了，

因為他本人就兼具文學、音樂和社會學的敏感，亦已在演講和著述中清楚明白地

整理了他受現實主義文學啟發的創作思維，以及從實踐中總結出的史觀。例如他

回答王欣瑜提問「對台灣左翼發展的觀察？自己有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時說：

……台灣左派大部分都很難離開台北，而左派、左翼的文學論述，就會產生

幾個很大的問題。比如 1970、80年代的台灣，當時有很多現實主義詩作，我在

大學時閱讀過。我想，如果現實主義文學是這個樣子，就會走不出那本書；也就

是說，現實主義文學並不是把現實說出來就是文學，它本身還是文學，要成為文

學，就必須解決藝術語言的問題，解決形式的問題。如果現實主義文學不能有所

超越，將不具備文學性，更不具備社會批判的語言力道。

現實主義文學並不是把現實說出來就是文學，它本身還是文學，要成為文學，

就必須解決藝術語言的問題，解決形式的問題。如果現實主義文學不能有所超越，

將不具備文學性，更不具備社會批判的語言力道。

後來我的詞創作，之所以看那麼多客家、閩南民謠，其實是要找出新藝術形

式的可能，或為這種新藝術形式找到堅實的基礎。進一步再發展出我對民謠傳統

的理解──民謠作為一種理解、民謠作為一種創作資源運用的方法──我在清華

的演講所說的其實起源於此。

包括 1970、80 年代的民歌運動，問題也是出在這裡，它沒有從民謠傳統的

繼承、理解、對話、再創作這樣的思路去面對民謠創作，所以當然走不出台北市，

當然走不出民謠圈。從杜甫以來厲害的詩人或詞人、六○年代以來厲害的民謠或

搖滾樂歌手，根本不可能是在傳統真空裡創作。這不是教條，不是說一定得怎樣，

重點在於民謠是社會對話的形式結晶，是社會語言的藝術結晶，這裡面包含人類

對於心靈分析的形式，處理感情的藝術形式，它是一個歷史文化的結晶，因此，

首見用於《大地書房》，由此對音樂「全球在地化」、與西方十二平均律體系對話的問題，交出了

極具示範意義的答卷。詳見林生祥演講影片，〈山歌・文學・鍾理和〉，2010 年 11 月 19 日：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rkr2DL1Vp0 ，及林生祥於 Facebook 連載的系列文章，〈第二

代月琴改造〉、〈第四代新造月琴／六弦月琴〉，2012 年 9 月至 12 月，

https://www.facebook.com/linshengxiang，及《流行詞話》的林生祥訪談（待刊）。

40

怎麼可能迴避這種結晶，去外太空創作？不可能的。能做的東西就是通過理解，

增加一些、減少一些，讓民謠傳統通過身體，開展出其他一點點枝葉，如此而已。

不是說一定得跟傳統對話，我不是傳統主義者，問題是不這樣做，就沒辦法跟當

下社會對話，跟當下的文化形式也沒辦法對話。所以很多人看到東西會說，你是

不是熱愛客家、熱愛傳統，根本不是這樣子，太多人可以熱愛客家、熱愛傳統，

是因為我要跟社會對話，所以要跟社會的傳統對話。這是我閱讀七、八○年代前

輩的作品時，覺得最不足的地方，要說有什麼樣的影響，就是當時意識到這樣的

不足，作為一個後輩者，應該得從這個缺口繼續工作。55

然則，我輩學者也應該要處理，研究出結論以後，下一步要怎麼走、或怎麼

協助他人走下去，促進下一批具交工樂隊水準的創作者出世的問題。至今十餘年

來，有無後繼者從鍾永豐的經驗、理論中得益，而創作出水準之上的詞曲？似乎

尚須繼續觀察。我訪問鍾永豐時，問了他對後進創作者有何建議，覺要怎樣才能

把歌詞寫好？他的回答是：「聽人說話；聽那些很會說話的人說話；聽他們怎麼

樣把一件硬梆梆的事情，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56永豐認為，聆聽庶民、老

人、兒童的話語，可以幫助語文習慣已不免被現代學術語言格式化的讀書人、知

識份子重新接通地氣。應該說，這對從理性、知識出發的創作者，是特別重要而

實際的。57

附錄：歌曲網址連結

林生祥〈觀音的故鄉〉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n_CBUlijIQ

〈下淡水河寫著我等介族譜〉(2005)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XPQznXBWyE

〈山歌唱來解心煩〉(200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4My_BGhWlQ

〈菊花夜行軍〉（原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tweK3phIm8

〈阿芬擐人〉(彭佳霓)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gnggU3b54Q

55 王欣瑜訪談鍾永豐，2010 年 7 月 22 日，《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209。所提到「清華的演講」

指 2009 年 10 月 4 日於台灣清華大學的演講〈菊花如何夜行軍：民謠與當代對話的兩種途徑〉，

亦見於《跟我們的土地糴歌》，頁 213-223，演講分三部份，一談中國詩經至唐詩的傳統，二談

美國民謠運動，三談台灣民謠及他與生祥的創作嘗試。 56 鍾永豐訪談，2013 年 1 月 20 日。 57

而對從感性、直覺出發的創作者來說，林生祥在音樂上的發展軌跡，與永豐的互補和與各方

朋友、樂人的合作也是可貴的參照，惟此已超出本文討論範圍，當另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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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月

日前得了一句「雲中月它正朦朧」，查原曲是愛爾蘭民

謠〈Five Hundred Miles〉，乃足之如下：

A1

B1

A2

B2

A3

B3

雲中月

雲中月它正朦朧

醉入我的心坎兒中

隨著酡紅的美酒

緩緩晃動

晃啊晃啊晃啊晃

動啊動啊動啊動

我親愛的朋友啊

你懂不懂

雲中月它正朦朧

不管你懂或不懂

都有金黃的美酒

隨你晃動

一杯酒啊兩杯酒

三杯酒啊四杯酒

歲月從不為人留

太匆匆

雲中月它正朦朧

不知何時又落空

只有晶瑩的美酒

永遠剔透

太匆匆啊太匆匆

太匆匆啊太匆匆

勸君更盡一杯酒

留住朦朧

Five Hundred Miles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from my home.

Five hundred miles, five hundred miles,

five hundred miles, five hundred miles,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from my home.

Not a shirt on my back,

not a penny to my name

Lord I can't go a-home

this a-way

This a-away, this a-way,

this a-way, this a-way,

Lord I can't go a-home

this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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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葡萄酒喝到麥酒再到白酒，度數越來越高，每一段都

可以獨立出來作廣告歌。但也就能寫到這邊，再唱下去就要

喝死了。這裡我除參考原詞的排比層遞（一百哩、二百哩、

三百哩、四百哩），也用了錯落的筆法，不整齊但有前後呼

應到。因為沒有原曲那麼深細的情懷，所以就糊塗處理，教

人繼續喝下去。又，「朋」請讀國語正音 peng2，「遠」與「勸」

的ㄢ也請讀正音 yuan3 與 quan4，不要讀 yuen3、quen，比

較有味。

原曲有遊子離家的複雜情感，我沒那般糾結，這裡的歌

詞也就寫不出什麼深意，只能從常見的字詞、情節、名物打

模糊，算是個習作罷了。收穫是學到了「一杯酒、兩杯酒、

三杯酒、四杯酒」這種又簡單、又有神效的層遞筆法。1998

年夾子電動大樂隊的《轉吧！七彩霓虹燈！》就有「一個兩

個三個四個 五個六個七個八個」之詞，甚歡樂而能鋪墊，

但蘊藉上就不如〈五百哩〉之能堆疊情緒。數數字，三歲小

孩都會，但要和音樂、情節配合，數得神妙、數出意境，就

是學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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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雜記

為何華語歌改編演奏曲的表現不如歐美

3 月 7 日，於臉書：

日前和新朋友聊到華語歌曲和歐美歌曲的差別，我說，

華語歌曲改編成演奏曲的時候，表現似乎都不如歐美歌曲。

我們去有現場演奏的餐廳或酒店，樂師用鋼琴彈一首西方的

流行或爵士或民謠，聽起來大都很和諧；彈一首華語歌，差

別就出來了──主旋律特別突出，甚至到突兀的地步，伴奏

只是伴奏，和主旋律的配合並不精妙，不像西方的作品能渾

然一體。朋友很同意我的觀感，但為什麼會這樣？我有兩個

設想：一、我們這邊把歌曲改編成演奏曲的人功力不夠；二、

單音節的漢語先天上不甚吻合西方多音節語言發展出的曲

式，用西方曲式寫歌就會比較單調。但我的音樂水平不足以

論證第二個想法，所以在此請大家指教。數十年來很多唱英

文歌出身的華人，回來寫、唱華語（特別是國語）歌曲，都

遠遠遜色於其英語作品，這除了文化因素（「因為你不懂」

一棒打死）以外，一定也有語言本質上的因素，但這至今似

乎還沒有人將之清楚梳理過。漢語和西方語言不一樣，用人

家多音節語言發展出來的曲式寫歌，應該要有許多宜忌，我

們能不能把這些宜忌整理出來？

王希文學長回應：

好問題。我的觀察與感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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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演奏功力不夠絕對是主要因素之一。華語樂壇中演奏功力

厲害的人多半在爵士樂界，而這些樂手多半不常(或不屑)

彈奏或改編華語流行歌曲。

2. 華語的流行歌過去 20 年充滿制式規範與公式，每首歌幾

乎都是伴奏（分解和弦）與旋律(vocal)，市場上充斥這類

聲響，導致歌手樂手腦中也都是這種聲響，因此技術不足

或缺乏理想與野心的人，更不可能彈出特別精采的作品。

3. 延續第二點提到的伴奏與旋律，真正好的樂曲，除了旋律

以外，任何差音、節奏、對旋律、和聲通通都是音樂的一

部分，與旋律形成完美的結合，成為一個"composition" 而

非只是伴奏。具有這樣的觀念與素養，加上技巧，我想即

使是華語歌曲，也能改編成為精采的演奏作品！

我再回：官靈芝《頭擺的你》應該即可為反例，每首都

編得很精，恰到好處。而她和她的團是爵士樂界的。

如果從學長的回應延伸討論下去，討論為什麼許多樂手

不屑彈奏華語歌，是不是可以說，因為華語歌尚未有足夠的

讓人不敢輕視的典範之作（有，但不夠多、不夠大），其在

語言與音樂的關係上，也未如歐美早已建立了相配的典律？

所謂典律就是說，某一類型的國語或台語粵語客語歌，差不

多可以那樣配、那樣編、那樣唱，有一些行之有效的精華定

式，可以變很多花樣。華語流行歌曲不是沒有發展出定式，

只是那些定式在音樂內涵上太虛弱了，不如西方從古典樂基

礎錘煉變化出來的，也不如我們自己傳統歌謠有自成脈絡的

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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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琳〈You and Me〉

趕上《無敵破壞王》電玩復古風的作品。王若琳就是一

個英文唱得比中文好的歌手。事實上，她不能唱華語，因為

她一開始就走岔了，用英語的唱法來唱單音節多聲調的漢語，

就忽略了很多基本問題，聽來不免矯揉，在我聽來還不如沒

學過唱歌的一般人，就像你不能用甲拳的路數去學乙拳。這

樣，她可以在別人語言和曲風的基礎上玩得不錯，但要回來

用母語更新母語歌曲的典律就不行了。這首英文歌就很明顯，

那些連音和轉音所起到的韻味，沒法生搬到漢語上。她爾後

大概也就是繼續以英文歌為主，我們會比較關心她有沒有更

好的華語作品，但我看很難。如果有的話，那她的級數就會

比現在更增。

另，她在歌中一直唱「我想跟你在一起」，但為什麼我一

點都聽不出這般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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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浴愛河，自求多福

幾年前，大學同學結婚，婚禮上發個卡片請我們寫賀詞，

我想了一想，寫了兩句：「永浴愛河，自求多福！」同學說：

後面那句就不用了吧？我說：「我用的是古義！你敢說我有

什麼不對嗎？」大家都是歷史系的，知道典故，同學只好說：

「我懂，我懂。」

此句典出《詩經・大雅・文王》篇：「无念爾祖，聿修

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意思是教你不要老是拿祖宗

的光環出來顯擺，而要自己把事做好、把德修好（「聿」是

發語詞，通「惟」，「厥」翻成白話就是「這」，客語現在還

在用）；「永言配命」謂要讓你的作為配得上你的天命、使命、

任命，而不是用「命」來保你去欺負人或偷懶。這樣讀下來，

「自求多福」的本意也就很清楚，不用多解釋了。後世把「自

求多福」用成一句奚落人的成語，和原本「自立自強」的思

想差了許多，或許也可以看出，中國人並沒有那樣遵照《文

王》篇鑑於前代之失的想法教自己去配命，而還是落到消費

「命」，用體制約束他人給自己造福的老路去了。

所以上綱上線來說，我這裡復用古義，也是復興一下其

中那不知實現過多少的自強精神。再者，大家都知道婚姻、

感情要維繫，不是定下名份就好了的。所以我這玩笑是很正

經的：的的確確又「正」又「經」。

後來我繼續把這詞用在小學同學婚禮上，沒有囉嗦那麼

多而已。近日系上秘書 Boey 結婚，我又要寫了，照例是這

兩句，但想想應該再多加幾句，於是重翻一下《詩經》，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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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文風，加了兩句，湊成四句：

宜言相攜，祐于斯土；

永浴愛河，自求多福！

於是現在反倒是「永浴愛河」一句文風不太統一，音韻

也不太配合，有些疙瘩了，或可改為「永葆愛意」什麼的，

但那就沒了和今人常用語的連繫。「土」與「福」都是仄聲

韻（「福」是入聲），他們是香港人，說粵語，這樣押是言文

相諧的。前句特別指出「斯土」而不講他們信仰的天主，是

因為想連繫時局，大家都知道香港近期發展不太妙啊，所以

說「祐于斯土」，不只是祝他們在這裡得到保祐，也是祝他

們保祐這片土地，就像羅大佑〈東方之珠〉唱的「讓海潮伴

我來保祐你」。考慮一下這和教義也無衝突，就這麼定了。

3 月 9 日，新人在九龍城浸信會教堂完婚，儀式精簡，

由牧師主持，有合唱團唱聖歌，用時一小時餘。歌詞有英語

國語、粵語，我發現粵語聖歌在聲韻上遠比國語聖歌完善，

而原創的又比翻譯的好，可見港人在歌詞上的功力。同去觀

禮的王心靈同學也是教徒，她介紹了一下這些粵語聖歌，說

此間信徒都會唱。又長知識，是此行另一收穫。

教堂座椅前照例放有兩本書，一本《新舊約聖經》，一

本歌集，集中歌詞當然不出教義，我也還沒研究其聲韻是否

能如這次聽到的粵語原創聖歌般講究，八成是沒有的吧。前

年在《牽阮的手》紀錄片裡也聽到很多台語的教會歌曲，聲

韻也好。漢語那麼多方言，偏偏就是最普通的國語表現最差，

倒字等種種生搬硬套情形最多，這就是缺乏詞學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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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重讀了一次《舊約》的《以斯帖記》，真有奇趣，雖

然說在人家婚禮上讀這篇有些奇怪就是了，讀過的朋友不妨

來參詳參詳。

「想像」宜講究

近年學界同仁愈發常用「想像」一詞，甚至到濫用的地

步，我有些排斥。這詞平易可用，但是詞性不清：你是作動

詞用呢，還是作名詞謂「所想之像」呢？雖然合上下文來看

這也多半不成問題，但就是很不漂亮，「像」字完全是為合

乎今白話二字成詞的習慣而加的衍文，按文言之理，「想」

一字就夠了，加「像」可以更明確一些，但能指範圍就窄一

些。我並不反感「想像」一詞，我反感的是很多人不加思索

就拿來用，這裡「其他想像」那裡「更多想像」，又平易又

學術又新潮，真好用。它的確好用，但請大家使用的時候多

花點心思，讓字義能落到實處才好。

（本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