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不然也就不用到福利院来了 · 好读又读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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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乔雪阳 美编 袁治华 杨培央 商报官方微信 cdsb86612222 商报官方微博 新浪微博: @成都商报 腾讯微博: @成都商报 商报报料热线 028-86612222 商报电子版 www.cdsb.com 2017年8月19日 星期六 02 好读又读 看一看那些值得回味的书 WEEKEND 1991 年,我 48 岁,手里攒的有点 钱,蛮想找个地方有个依靠。李雪清是四队 的, 41 岁,有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儿子考上 中专,要交一万块钱。老公找亲戚借钱,亲戚 嫌他们穷,不借,老公怄气喝农药死了。她养 不活娃儿,就把我招过去,借的钱我来还。 李雪清说,我养她的娃小,将来她的娃 养我的老。我当时就给了她三千块钱,都帮 她还了账。我到处帮工,供她孩子读书,又 帮着修房子。 屋里的钱都是她管。我没有零花 钱,她要银行卡,我不给她,我说,我还 要抽烟,打杂。 2011 年,她赶我走。 我被赶走后,大队书记看我造 孽,帮忙申请了五保,我拿了两年 的钱,头一年 800 块,第二年 1200 块,第三年,到福利院来了。 她把我赶走了以后,后悔 了,又来找我,叫我转去,我不转去,她不死 心,农忙还喊我帮她割麦子。我说,来不成, 福利院要请假。 我们那里,有80%的五保老人不想来福 利院,因为散养呢,低保直接打到个人的卡, 一年 7000 多,用不完哪,过年还有 500 块慰 问金。来福利院,要统一吃喝、医疗,一个月 只给 20 块钱。 但我不后悔来福利院,在这里有人照 管。但就是无聊,吃了睡,睡了吃。我有点想 李雪清了,如果她没有娃儿,也能来福利院, 两个人互相依赖,该多好啊。 我还是想跟李雪清一起生活,可她现在 硬气得很,气我早先没有去帮她做活儿。她 不找我,我找她,我每个月回一趟老屋,偶尔 的,偷偷瞄一下她。 (摘选自普玄主编的《五十四种孤单》,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54 我记得那天,父亲瘫睡在床上,睁开 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他说,老五你过来。我 本来很害怕,躲在一群人身后,他点名叫 我,声音很小,我没听见,大哥就抓住我, 往前一拉,我差点扑倒在地上。我身体软 软的,站不稳。 父亲说,屋里的事情,以后靠你。那年 我才九岁,什么也不懂。后来我大了一点, 慢慢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当家, 照顾母亲,带大弟弟妹妹们。 我有点恨我的父亲,他交给我这样一 个任务,让我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在家里 又不是老大,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 姐姐,按理说应该是他们,父亲偏偏要把 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我,我实在想不通。 后来两个哥哥娶了媳妇,和我们分了 家,两个姐姐也嫁人了,各顾各的小家庭, 从不搭救我们。母亲带着我,还有一个弟 弟两个妹妹过日子,家里没个顶梁柱,日 子越过越艰难,所有的亲戚都怕见到我 们,主要是被我们借钱借粮借怕了。 父亲死的时候,小妹两岁,她八岁的 时候,母亲把她送到大嫂那边的亲戚家, 为的是让小妹能吃饱饭。小妹离开家那 天,一直哭,说我们不要她了。我们也哭, 心疼得很,那边的人给母亲 50 块钱,母亲 不要,说我拿了钱就是卖娃娃了,不要。他 们又把钱给大嫂,大嫂接了。 小妹去了一个月,母亲让我去看看, 没想到,那家人带小妹去奉节了。 母亲知道这件事,哭了一个月,眼睛 就半瞎了。从那时开始,我给母亲说,我去 煤矿挖煤,我来养家。那是 1965 年,弟弟 13 岁,大妹 12 岁,都在读四年级。因为我 年纪小,不能下井,就在矿上翻煤渣,每个 月有十多元的收入,一家四口的生活才算 基本有着落了。 年纪再大点,我就可以下井了。下井 收入高,我一直干到 1988 年。弟弟倒插门 结了婚,他结婚的钱是我出的,虽然他没 赚到钱,但帮忙照顾了母亲,我还是蛮感 动的,所以我把自己在煤矿干活存下的 钱,全拿给他办“嫁妆”。 我后来又到了一个私人煤矿去挖煤, 钱没赚到什么,出事情了,那天井下事故, 煤块落下来把我和另外一个人埋了。那个 人没活成,我断了三根肋骨一条腿。在医 院住了大半年,一条腿瘸了。出院的时候, 煤老板给我补偿了3000元,后来又给了 500元,让我买些营养品补补身体。 我哪里舍得补身体呀,把钱全部存了 起来。第二年大妹结婚,我把当时时兴的 东西都买齐了, 3500 块刚好。 家里就剩我和母亲过日子了,负担小 了许多,我瘸着腿种几亩地,吃穿还是够 的。1999 年,母亲去世,她活了84 岁。母亲 下葬以后,我坐在她坟前大半天,突然觉 得没负担了,轻松了,心也空掉了。 我在母亲坟前磕了几个头,烧了一堆 火纸,又一瘸一拐去父亲的坟前,磕了几 个头,烧了一堆火纸。这时候我感觉走路 轻飘飘的,我对父亲说,你交给我的任务, 我算是完成了。我找了一根绳子,把自己 吊到父亲坟前的一棵树上。 弟弟看我老半天没回来,出来找我, 我刚好吊到树上,他把我救下来,跪在我 面前说,这世上的人都能死,五哥你不能 死。我说,那我岂不成妖精了? 我这辈子,自我评价,没活出什么名 堂来,要说唯一有点用处,就是替父亲把 这个家撑起来了,没让它垮了。我没亏欠 家里人,我只有这个能力;但是又亏欠了 他们,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最亏欠的是 小妹,她叫龙克翠。我只记得她的名字,她 长什么样子,我都模糊了。 日本人打死了我父母。六岁,我就成了孤 儿。逃难中遇到一帮土匪,有个土匪小队长要 我给他弟弟做童养媳,他弟弟长得丑,尖嘴猴 腮,大耳朵,我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反正 我就喊他大耳朵。做了十几年童养媳,我从来 不和他说话。 1950 年,我听说了有《婚姻法》,可以自由 婚姻了,我就去找对门的姑姑,她比我大几 岁,是父母包办婚姻,我们很要好,谈起心里 的苦,就准备结伴去找政府。政府在哪里我们 不晓得,我姑姑说,这好办,我们跟着路边电 线杆走,肯定能找到政府。 那天,我们数着电线杆,数到五十的时 候,看到前面有很大一排房子,一看就觉得那 是政府。一个姓谈的秘书接待了我们,我们说 明了情况,他二话没说就批复了我们的请求, 给我们开了证明。我终于自由了。 后来,我嫁给了我的丈夫,我们是自由恋 爱,感情很好,我还当上了大队的妇女主任, 帮助过很多妇女争取到了婚姻自由。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没有生一个孩子。 我是怀过孩子的,两次。一次是 1954 年, 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发大水,搬家的时候摔 倒流产,那时候不晓得伤心,抹干眼泪就继续 去抗洪。 1956 年,我又怀孕了。那天和大队干 部一起去检查生产,走在田埂上碰到一个缺 口,我大大咧咧惯了,队长问要不要搭把手的 时候,我一口拒绝了,一脚跨过去。跨是跨过 去了,但泥巴一滑,我坐了个屁股蹲,又流产 了。再后来,我就怀不上孩子了,中药西药吃 了一箩筐也没有用,娃儿再也不来了。 哎,这辈子白白做了一次女人,没生过 一个孩子。我就是一只没有生过蛋的母鸡。 虽然公婆和丈夫没有责怪过我,但我经常 听到他们叹气。那一口冷气叹出来,从头到 脚都是凉的。 当你在都市的公园或街道上行走,当 你坐在办公室喝茶,与同事聊天,如果有 人和你说起某个福利院里那些孤寡的老 人,你多半会觉得他们和你的生活没什么 关系,很遥远。 但是作家普玄说,在孤寡老人群体 中,有很多人早先也曾有美满的家庭,或 是事业有成。很多时候,造成孤独命运的 直接原因,往往都是些很小的事情。 普玄曾带领一个团队,花了很长的时 间,采访了700多位福利院的孤寡老人, 并最终选择了 54 位老人在不同时代阶段 的经历,写成一本《五十四种孤单》,以当 事人口述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 愧对了雷锋战友这个身份 龙克清 1950 年生人 九岁那年, 父亲把家托付给我 张少林 1937 年生人 1960 年 8 月,我参军到部队,分配到沈 阳军区工程兵十团,恰好与早入伍8个月的 雷锋成为一个团的战友,我和雷锋同在运输 队工作和生活了三个月。 在运输队,我亲眼见到雷锋的为人处 世: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早上起来先打扫 厕所,休息时间帮战友洗衣服洗床单,这对 他来说都是常事。但我和他接触的机会并不 多,我是新兵,在连队练车,他算老兵,常在 外执行任务。三个月后,我从运输连调到了 工兵连,那时候雷锋的名气已经很大了,我 们这些新兵蛋子,都暗暗发誓,要向他学习。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得了慢性肾炎,成 了一个病号,部队送我到军区医院医治了一 年多也没有好转,第二年,我办理了病退手 续,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后,我和战友们一起搞了个 编外雷锋团。但是和战友比起来,我只能算 是一个旁观者,因为我的肾病时好时坏,不 能结婚,也不能干活,一辈子吃闲饭,没做 出一点成绩和贡献,感觉愧对雷锋战友这个 身份。 乡里每个季度给我发一次五保费,七百多 块钱。前些年我得了食道癌,每天早上 8 点前 准时骑自行车到医院,下午输完液回来刚好天 黑。现在,我的战友估计有一半都去世了,我常 骑车到附近的乡去找战友,有时候到人家家里 后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 我在医院治疗的时候,从不避讳自己的 病。医生说我身上几种病,不定哪一种发作 起来就要了命,但后来医院说我这个食道癌 治好了,反正现在吃饭嗓子没问题了。要说 我能活到这么大岁数,也算是奇迹,我住院 比在家的时间还长,喝的药能用车拉。现在 想想,要不是有国家照顾,战友们的关心帮 助,我坟上的草都不知道长多深了。 那一口冷气叹出来,从头凉到脚 方桂香 1929 年生人 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胡自兵 1959 年生人 我的眼睛,是九岁时 被意外事故炸瞎的。我父亲 那时是生产队保管员,有 一次我去保管室烤火,两 只手还没有烤暖和,火里 面就爆炸了,后来听说有 人把雷管和其他渣子一起 扫到火堆里,正好我烤火 时爆炸了。 别看我是个盲人,好 些眼睛亮的人,还没我明 白,他们那叫睁眼瞎。 我只要一根棍子,不需 要人领路,不要人扶,自己 就能坐车进城,办了该办的 事,我还能自己回福利院来。 从这里坐车到县城八块钱,老 司机都认识我,从来不打我的马 虎眼,有时候身上没钱了,他们也 愿意带我走。 我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去县城,背 着鸡蛋去卖。那时候我父母已经死了,我 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我不想吃他们的闲 饭,就背着鸡蛋进城。我一个人拄着棍子,摸 摸索索走上大路,再沿大路进城,一般早上 三四点就出发,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 有一次我背一篮子鸡蛋去卖,菜市场人 太多,我在里面挤来挤去,也不知道把鸡蛋 篮子摆到哪里好。这时一个人拉着我,把我 带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问,你这是土鸡蛋么? 我说是,他不信,就打破了一个鸡蛋看。然后 说,你蛮诚实,确实是土鸡蛋,你的鸡蛋我全 要了。我说有二三十个呢,你要回去几天吃 不完,就不好吃了,要不你先少拿点回去,吃 完了再买?他说我全要了,我拿走了你好早 点回家。 第二天我又去菜市场,突然被一个人拉 住。他说,你还记得我吗?我一听就是昨天买 鸡蛋的人。他说,昨天忘记把打破的那个鸡 蛋钱付给你了,今天专门找你就是这个事。 我不想靠大哥大嫂养着我,我会做些手 艺,指望自己养活自己。我木工、篾工都会一 点,但我做手艺太慢,别人一天能做出来的 东西,我要三四天,所以请我做的人也少。以 前偶尔有人请我,一天给个十块钱工钱,管 饭吃,大方的能给到二十。有人请,我就去, 不讲价,我知道,人家请我,不是因为我手艺 好,其实就是可怜我,给我口饭吃。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不然 也就不用到福利院了。 要是她也能来福利院,该多好啊 李朝贤 1943 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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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不然也就不用到福利院来了 · 好读又读 02 2017年8月19日 ... 从不搭救我们。母亲带着我,还有一个弟 ... 我刚好吊到树上,他把我救下来,跪在我

编辑 乔雪阳 美编 袁治华 杨培央 商报官方微信 cdsb86612222 商报官方微博 新浪微博:@成都商报 腾讯微博:@成都商报 商报报料热线 028-86612222 商报电子版 www.cdsb.com

2017年8月19日 星期六02好读又读 看一看那些值得回味的书WEEKEND

1991 年,我 48 岁,手里攒的有点钱,蛮想找个地方有个依靠。李雪清是四队的,41岁,有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儿子考上中专,要交一万块钱。老公找亲戚借钱,亲戚嫌他们穷,不借,老公怄气喝农药死了。她养不活娃儿,就把我招过去,借的钱我来还。

李雪清说,我养她的娃小,将来她的娃养我的老。我当时就给了她三千块钱,都帮她还了账。我到处帮工,供她孩子读书,又帮着修房子。

屋里的钱都是她管。我没有零花钱,她要银行卡,我不给她,我说,我还要抽烟,打杂。2011年,她赶我走。

我被赶走后,大队书记看我造孽,帮忙申请了五保,我拿了两年的钱,头一年800块,第二年1200块,第三年,到福利院来了。

她把我赶走了以后,后悔

了,又来找我,叫我转去,我不转去,她不死心,农忙还喊我帮她割麦子。我说,来不成,福利院要请假。

我们那里,有80%的五保老人不想来福利院,因为散养呢,低保直接打到个人的卡,一年7000多,用不完哪,过年还有500块慰问金。来福利院,要统一吃喝、医疗,一个月只给20块钱。

但我不后悔来福利院,在这里有人照管。但就是无聊,吃了睡,睡了吃。我有点想李雪清了,如果她没有娃儿,也能来福利院,两个人互相依赖,该多好啊。

我还是想跟李雪清一起生活,可她现在硬气得很,气我早先没有去帮她做活儿。她不找我,我找她,我每个月回一趟老屋,偶尔的,偷偷瞄一下她。

(摘选自普玄主编的《五十四种孤单》,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不然也就不用到福利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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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孤寡老人的生平,写进《五十四种孤独》

我记得那天,父亲瘫睡在床上,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他说,老五你过来。我本来很害怕,躲在一群人身后,他点名叫我,声音很小,我没听见,大哥就抓住我,往前一拉,我差点扑倒在地上。我身体软软的,站不稳。

父亲说,屋里的事情,以后靠你。那年我才九岁,什么也不懂。后来我大了一点,慢慢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想让我当家,照顾母亲,带大弟弟妹妹们。

我有点恨我的父亲,他交给我这样一个任务,让我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在家里又不是老大,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按理说应该是他们,父亲偏偏要把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我,我实在想不通。

后来两个哥哥娶了媳妇,和我们分了家,两个姐姐也嫁人了,各顾各的小家庭,从不搭救我们。母亲带着我,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过日子,家里没个顶梁柱,日子越过越艰难,所有的亲戚都怕见到我们,主要是被我们借钱借粮借怕了。

父亲死的时候,小妹两岁,她八岁的时候,母亲把她送到大嫂那边的亲戚家,为的是让小妹能吃饱饭。小妹离开家那天,一直哭,说我们不要她了。我们也哭,心疼得很,那边的人给母亲50块钱,母亲不要,说我拿了钱就是卖娃娃了,不要。他们又把钱给大嫂,大嫂接了。

小妹去了一个月,母亲让我去看看,没想到,那家人带小妹去奉节了。

母亲知道这件事,哭了一个月,眼睛就半瞎了。从那时开始,我给母亲说,我去煤矿挖煤,我来养家。那是 1965 年,弟弟13 岁,大妹 12 岁,都在读四年级。因为我年纪小,不能下井,就在矿上翻煤渣,每个月有十多元的收入,一家四口的生活才算基本有着落了。

年纪再大点,我就可以下井了。下井收入高,我一直干到1988年。弟弟倒插门结了婚,他结婚的钱是我出的,虽然他没赚到钱,但帮忙照顾了母亲,我还是蛮感动的,所以我把自己在煤矿干活存下的钱,全拿给他办“嫁妆”。

我后来又到了一个私人煤矿去挖煤,钱没赚到什么,出事情了,那天井下事故,煤块落下来把我和另外一个人埋了。那个人没活成,我断了三根肋骨一条腿。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一条腿瘸了。出院的时候,煤老板给我补偿了 3000 元,后来又给了500元,让我买些营养品补补身体。

我哪里舍得补身体呀,把钱全部存了起来。第二年大妹结婚,我把当时时兴的东西都买齐了,3500块刚好。

家里就剩我和母亲过日子了,负担小了许多,我瘸着腿种几亩地,吃穿还是够的。1999年,母亲去世,她活了84岁。母亲下葬以后,我坐在她坟前大半天,突然觉得没负担了,轻松了,心也空掉了。

我在母亲坟前磕了几个头,烧了一堆火纸,又一瘸一拐去父亲的坟前,磕了几个头,烧了一堆火纸。这时候我感觉走路轻飘飘的,我对父亲说,你交给我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我找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到父亲坟前的一棵树上。

弟弟看我老半天没回来,出来找我,我刚好吊到树上,他把我救下来,跪在我面前说,这世上的人都能死,五哥你不能死。我说,那我岂不成妖精了?

我这辈子,自我评价,没活出什么名堂来,要说唯一有点用处,就是替父亲把这个家撑起来了,没让它垮了。我没亏欠家里人,我只有这个能力;但是又亏欠了他们,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最亏欠的是小妹,她叫龙克翠。我只记得她的名字,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模糊了。

日本人打死了我父母。六岁,我就成了孤儿。逃难中遇到一帮土匪,有个土匪小队长要我给他弟弟做童养媳,他弟弟长得丑,尖嘴猴腮,大耳朵,我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我就喊他大耳朵。做了十几年童养媳,我从来不和他说话。

1950年,我听说了有《婚姻法》,可以自由婚姻了,我就去找对门的姑姑,她比我大几岁,是父母包办婚姻,我们很要好,谈起心里的苦,就准备结伴去找政府。政府在哪里我们不晓得,我姑姑说,这好办,我们跟着路边电线杆走,肯定能找到政府。

那天,我们数着电线杆,数到五十的时候,看到前面有很大一排房子,一看就觉得那是政府。一个姓谈的秘书接待了我们,我们说明了情况,他二话没说就批复了我们的请求,给我们开了证明。我终于自由了。

后来,我嫁给了我的丈夫,我们是自由恋

爱,感情很好,我还当上了大队的妇女主任,帮助过很多妇女争取到了婚姻自由。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没有生一个孩子。我是怀过孩子的,两次。一次是1954年,

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发大水,搬家的时候摔倒流产,那时候不晓得伤心,抹干眼泪就继续去抗洪。1956年,我又怀孕了。那天和大队干部一起去检查生产,走在田埂上碰到一个缺口,我大大咧咧惯了,队长问要不要搭把手的时候,我一口拒绝了,一脚跨过去。跨是跨过去了,但泥巴一滑,我坐了个屁股蹲,又流产了。再后来,我就怀不上孩子了,中药西药吃了一箩筐也没有用,娃儿再也不来了。

哎,这辈子白白做了一次女人,没生过一个孩子。我就是一只没有生过蛋的母鸡。虽然公婆和丈夫没有责怪过我,但我经常听到他们叹气。那一口冷气叹出来,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当你在都市的公园或街道上行走,当你坐在办公室喝茶,与同事聊天,如果有人和你说起某个福利院里那些孤寡的老人,你多半会觉得他们和你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很遥远。

但是作家普玄说,在孤寡老人群体中,有很多人早先也曾有美满的家庭,或是事业有成。很多时候,造成孤独命运的直接原因,往往都是些很小的事情。

普玄曾带领一个团队,花了很长的时间,采访了700多位福利院的孤寡老人,并最终选择了54位老人在不同时代阶段的经历,写成一本《五十四种孤单》,以当事人口述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

愧对了雷锋战友这个身份

讲述者

龙克清1950年生人

九岁那年,父亲把家托付给我

讲述者

张少林1937年生人

1960年8月,我参军到部队,分配到沈阳军区工程兵十团,恰好与早入伍8个月的雷锋成为一个团的战友,我和雷锋同在运输队工作和生活了三个月。

在运输队,我亲眼见到雷锋的为人处世: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早上起来先打扫厕所,休息时间帮战友洗衣服洗床单,这对他来说都是常事。但我和他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我是新兵,在连队练车,他算老兵,常在外执行任务。三个月后,我从运输连调到了工兵连,那时候雷锋的名气已经很大了,我们这些新兵蛋子,都暗暗发誓,要向他学习。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得了慢性肾炎,成了一个病号,部队送我到军区医院医治了一年多也没有好转,第二年,我办理了病退手续,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后,我和战友们一起搞了个编外雷锋团。但是和战友比起来,我只能算

是一个旁观者,因为我的肾病时好时坏,不能结婚,也不能干活,一辈子吃闲饭,没做出一点成绩和贡献,感觉愧对雷锋战友这个身份。

乡里每个季度给我发一次五保费,七百多块钱。前些年我得了食道癌,每天早上8点前准时骑自行车到医院,下午输完液回来刚好天黑。现在,我的战友估计有一半都去世了,我常骑车到附近的乡去找战友,有时候到人家家里后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

我在医院治疗的时候,从不避讳自己的病。医生说我身上几种病,不定哪一种发作起来就要了命,但后来医院说我这个食道癌治好了,反正现在吃饭嗓子没问题了。要说我能活到这么大岁数,也算是奇迹,我住院比在家的时间还长,喝的药能用车拉。现在想想,要不是有国家照顾,战友们的关心帮助,我坟上的草都不知道长多深了。

那一口冷气叹出来,从头凉到脚

讲述者

方桂香1929年生人

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讲述者

胡自兵1959年生人

我的眼睛,是九岁时被意外事故炸瞎的。我父亲那时是生产队保管员,有一次我去保管室烤火,两只手还没有烤暖和,火里面就爆炸了,后来听说有人把雷管和其他渣子一起扫到火堆里,正好我烤火时爆炸了。

别看我是个盲人,好些眼睛亮的人,还没我明白,他们那叫睁眼瞎。

我只要一根棍子,不需要人领路,不要人扶,自己

就能坐车进城,办了该办的事,我还能自己回福利院来。

从这里坐车到县城八块钱,老司机都认识我,从来不打我的马

虎眼,有时候身上没钱了,他们也愿意带我走。

我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去县城,背着鸡蛋去卖。那时候我父母已经死了,我

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我不想吃他们的闲饭,就背着鸡蛋进城。我一个人拄着棍子,摸摸索索走上大路,再沿大路进城,一般早上

三四点就出发,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有一次我背一篮子鸡蛋去卖,菜市场人

太多,我在里面挤来挤去,也不知道把鸡蛋篮子摆到哪里好。这时一个人拉着我,把我带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问,你这是土鸡蛋么?我说是,他不信,就打破了一个鸡蛋看。然后说,你蛮诚实,确实是土鸡蛋,你的鸡蛋我全要了。我说有二三十个呢,你要回去几天吃不完,就不好吃了,要不你先少拿点回去,吃完了再买?他说我全要了,我拿走了你好早点回家。

第二天我又去菜市场,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他说,你还记得我吗?我一听就是昨天买鸡蛋的人。他说,昨天忘记把打破的那个鸡蛋钱付给你了,今天专门找你就是这个事。

我不想靠大哥大嫂养着我,我会做些手艺,指望自己养活自己。我木工、篾工都会一点,但我做手艺太慢,别人一天能做出来的东西,我要三四天,所以请我做的人也少。以前偶尔有人请我,一天给个十块钱工钱,管饭吃,大方的能给到二十。有人请,我就去,不讲价,我知道,人家请我,不是因为我手艺好,其实就是可怜我,给我口饭吃。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不然也就不用到福利院了。

要是她也能来福利院,该多好啊

讲述者

李朝贤1943年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