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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4 阅读/连载 听我妈妈王一知讲那过去的事情 (上) 龚伊红 口述 臧庆祝 潘仲彦 李清瑶 整理 24小时读者热线:962555阅读编辑:刘伟馨 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 2017年1月11日 星期三 连载编辑:刘伟馨 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 险些被土匪抓走 我外公姓杨,叫杨凤笙,他与民国第一任 总理熊希龄曾是沅水校经堂的同窗,又一同留 学日本;熊希龄担任国民政府国务院总理时, 我外公被邀请担任国民政府国务院主事。可他 不习惯官场那一套,不愿做官,硬是回到家乡, 长期担任《湘报》主笔。外公虽留过学、做过京 官,但满脑子的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因为我外 婆生了我妈,是个女儿身,便以“不孝有三,无 后为大”为借口讨了妾,生了儿子。我外婆!"白头, #"岁便抑郁而死。那一年我母亲才$!岁。 外婆去世后,我母亲便失去依靠。 $%$#春,我母亲考取桃源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 学校,其后五年时间,外公没有给过我母亲一 文钱。但这反而更加激励我母亲思考与求知 的欲望。除了完成课堂学习任务外,她还读过 卢梭的《民约论》、柏拉图的《理想国》、达尔文 的《进化论》、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等 书籍,她最感兴趣的是北京大学出版的《新 潮》期刊。因为《新潮》上刊登的多是反对封建 伦理道德,揭露封建家庭丑恶,同情妇女的无 权地位和非人生活,提倡个性解放、男女平等 的文章。为此我母亲还写下《非孝》和《反对片 面贞操》的作文,向封建礼教宣战。 五四运动爆发时,我母亲与同学们组织 了十人救国团,她们节衣缩食,自己动手,编织 各种小件编织品。节省下来的钱与卖编织用品 赚来的钱,都用于资助学校的进步活动。我母 亲和十几个女同学一起剪去了头发,特地去照 相馆拍了张照片,这是五四新青年的标准照, 也是我母亲留给我们最早的一张照片。 现代女作家丁玲当时也在桃源湖南省立 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比我母亲小两岁。 $%!&#月,她在给《时代青年》写的《我怎样飞 向了自由的天地》一文中就这样写道: “‘五四’ 那年,我正在桃源女师预科读书。这个学校以 前没有过什么社会活动。但‘五四’的浪潮,也 冲击到这小城市了。尤其是里面的一小部分同 学,她们立刻成立学生会,带领我们去游街讲 演、喊口号。我们开始觉得很茫然,她们为什么 这样激动呢?我也跟在她们后边,慢慢我有了 一个思想: ‘不能当亡国奴。’她们那时在学校 里举行辩论会,讨论很多妇女问题、社会问题。 教员很少同情她们,同学们大多数赞成她们。 我很佩服其中的两个同学:杨代诚和王剑虹。” 可见早年我母亲给丁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年夏天毕业后,我母亲从桃源回到 芷江老家,本想到北京去考女师大,却遭到我 外公的反对,母亲只能采取“拖延”战术。没多 久,我母亲听说有一些同学要到桃源去上学, 因为当时土匪很猖獗,为了安全起见,打算雇 用一个班的兵力,租船去桃源。我母亲与大家 一起将行李放到了船上,其他同学都是人和行 李一起上船,从“水路”出发;唯独我母亲担心 我外公知道后赶来拦截,而另外选择了人与行 李分离,从“旱路”出发,雇了一顶轿子去桃源。 没想到此举歪打正着,我母亲躲过一劫。等我母 亲从“旱路”赶到桃源时,得知那条运输船连行 李带人(都是女同学)都被土匪抢去了。 就读上海平民女校 行李没了,原打算去北京去不成了,书也 读不成了,生计成了大问题。好在原来同班毕 业的有一位姓高的同学,在溆浦小学当校长。 我母亲投奔到她那里,被聘为小学五年级的 班主任,兼国文教员,还有'(元的月薪。 其实早在'%'&年,后来成为我们党创始 人和早期领导人之一的向警予,就接管了溆浦 小学。向警予的教育思想带给我母亲很大的影 响,新中国成立后我母亲以向警予为楷模,专 注于教育事业,就是在那时奠定的思想基础。 '%((年初,曾在桃源湖南省立第二女子 师范学校的同窗好友王剑虹从常德来信说, 上海有个平民女校,实行半工半读,专门招收 中小学毕业而无钱升学的女生;最主要的是, 来学校教学的都是知名人士,理论水平都很 高,都是要革私有财产命的革命家。我母亲一 听二话没说,就向学校提出辞呈。溆浦小学的 同事好友甘梅先,见我母亲要走却连个箱子 都没有,将自己唯一的箱子送给了她。已经和 我母亲有了深厚感情的那些小学生们,更是 哭着挽留我母亲。 '%(((月,我母亲和王剑虹一起从常德 来到上海,来到了我们党领导的第一所女子 学校—— 上海平民女校。上海平民女校第一 批共招收)"来名女学生,王剑虹一人就从湖南 老家, “招”来了三人,她们是我母亲、丁玲和王 醒予。由于我母亲行李丢失,没有什么积蓄,常 常是我母亲和王剑虹、丁玲三个人吃两份客饭 解决吃饭问题。那时她们仨还真是无话不说的 小姊妹。有一天她们仨在渔阳里(即现上海的 淮海中路,差不多是原来团中央机关所在地位 置)租的厢房宿舍里说悄悄话,王剑虹(原名叫 王淑璠)说: “我们仨一起把名字改了吧?”于是 王淑璠报出了新改的名字“王剑虹”,剑如长 虹,得到大家的肯定。丁玲(原名蒋冰之),尽管 比其他两位姐姐小两岁,可特机灵,又有诗人 气质,连名和姓一并改了,报出了“丁玲”大名。 我母亲呢?想想那么封建专制的父亲与家庭, 多亏王剑虹将自己引入一个新的天地,干脆随 了剑虹的“王”姓,同时又感到自己革命生涯刚 刚起步、对革命知识又知之甚少,于是起了“一 知”,即“王一知”这个姓名(新中国成立后又将 自己的生日改为“*'日”)。 在平民女校时,我母亲印象最深的是刘 少奇同志。这不仅是因为当年三四月间,刘少 奇刚从苏联莫斯科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 习回来,就来平民女校给她们上课。更主要的 是,这年的+月下旬,我母亲就由俞秀松和刘 少奇两人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我党 在上海平民女校发展的第一位中共党员。 除了半工半读,我母亲还积极投身革命 活动。当时上海出现罢工高潮,浦东浦西的日 本丝厂、纱厂,英美烟厂工人罢工运动此起彼 伏,当时的党组织与团组织都集中力量去参 加、支援和领导工人罢工。邓中夏、李立三、刘 少奇、刘华等都参加了罢工委员会的领导工 作;上海的进步学生和平民女校的学生也都参 加了支援罢工的工作。有一次,我母亲正在筹 集募捐时,一个小孩跑来告诉我母亲: “巡捕来 抓人了!”恰巧此时有一辆电车开了过来,车上 的铁栅门也恰巧开着。我母亲毫不迟疑地跳上 了这辆正在行驶的电车,这一“跳”,成了我母 亲从湖南芷江出来之后躲过的第二劫。 '%(##'#日,日本纱厂资本家枪杀了 工人领袖顾正红,我母亲还直接参加了护送 灵柩的示威游行,揭露和抗议帝国主义屠杀 中国人民的罪行。 '%)+年初,我母亲和我继父龚伯伯(龚饮 冰)在武汉与周恩来取得联系。周恩来要派他 们去上海建立和领导秘密电台,负责上海地 下党组织与延安党中央的直接联系。当时上 海地下党的负责人是刘晓同志(湖南省怀化 市人,和他们早就认识了)。龚伯伯的公开身 份是商人,是湖南万源湘绣庄总经理。这个湘 绣庄规模较大,从东北长春到湖南,设有很多 分店。为了与这一“富商”的身份相适应,我们 住的房子,包括卧室、书房、客厅、餐厅等比较 宽大舒适,家具和陈设也都比较精致和讲究。 这一是工作的需要,实际上则是党组织的办 公和活动场所。当然我母亲的公开身份是“全 职太太”,帮助龚伯伯打理生意和操持家务, 实际上是内务“总管”。 王一知,原名杨代诚,是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中国共产党地下交通员 的原型。1945年在国共两党签订《双十协定》的前几天晚上,毛泽东接见王一 知时风趣地说:哦,一知啊,一知半解。王一知女儿龚伊红说:直到自己步入不 惑、花甲之年后,越发想听母亲讲过去那些绝对不能吐露半字的地下党生活。 文学的生命 我和我的作家朋友 修晓林 文学是人学 钱门弟子,大多术有所成,先生先后培养 出了杨扬、王晓明、陈惠芬、许子东、殷国明、 胡河清、吴俊等一大批中国现当代文学评论 家,有人对此称道“名师出高徒”,而钱先生却 是乐呵呵的像个老顽童地说:“应该倒过来 说,是这些名徒把我抬高了。”我也曾询问先 生: “为什么您教的学生都能成材?”此时的先 生谦和随意地笑着: “我不懂什么,我也没做 什么,只是让他们自由发展罢了。” 是的,师生间每周一次的对话,是自由而 颇富情趣的。在这里,没有居高临下好为人师 的灌注式教学,学生自由发挥个人的见解,也 完全可以与先生讨论甚至是辩驳。钱谷融先 生以他的博大心胸开放着、容纳着,甚至可说 是“纵容”着。可以想见,真正的学问,就在这 些讨论和“纵容”中产生。钱先生总是设法“引 诱”和挖掘学子的个性,善于发现并爱护其创 造性,他说: “我是自由主义的,我上课都是到 家里来上的,学生们一人一杯茶,抽烟也可 以。我们都是聊天的,他们讲什么我们就聊什 么,没有固定的话题,上下古今,政治文学,什 么都谈。” “我只是在发现他们的个性特长之 后加以扶持罢了。旁观者清,我这个旁观者的 作用,就是指导并让他们顺从个人一己的个 性特长去发展。” (,"( 年的初夏,我又来到钱先生的寓 所。此次造访,是内心有个私愿,即我组稿并 担任责编的彭小莲长篇纪实文学《他们的岁 月》已经进入“上海市中长篇小说大奖”的终 评程序,钱先生是本届大赛的终评委之一,我 要向他当面讲述,自己读了这部难得一见优 秀纪实文学的激动心情,还有王元化对于此 部著作的赞赏言语,希望钱先生能够充分重 视这部作品的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 我只对先生说了一句:“《他们的岁月》 你在看了吗?少有的好作品啊。”先生笑呵呵 地回答我:“还没看,年纪大了,看书看得 慢。”再次与先生如此近距离地边喝 茶边说话,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温暖 的感觉。 钱谷融超然、淡然、悠然的话音 和身姿,让我好似身在深山密林中 的静幽禅寺,一颗心,沉浸于最深最 清澈的水潭,明亮又激灵。 先生说他最是喜欢犹如光风日月一般 的自由散淡,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不喜欢人 家限制自己,否则就不开心。散淡可以无 求于人。先生甚至说:“我爱好忧郁,我不 能没有愁,我酿造哀愁的养料来折磨自 己。”“我爱好优秀的文学作品给我的凄楚 的快感。”我听后,觉得这真是天上之音、 惊世之语! 先生还认为:“淡泊人生,是人世的一 种境界。我这个人啊,在同龄人中,从不与他 人争什么,名利地位,我视之如浮云。但是你 们还年轻,不能向我学,你们应该去竞争,是 合理的竞争,在竞争中出人头地,在学术水平 和工作能力被社会认可后,才能做点事情,才 能有所作为。” 我问钱先生关于读书的体会,他口气深 沉地说道: “书籍是我们最好的良伴,书籍不 会抛弃我们,以书为友是最大的快乐。”先生 还带着有些寂寞和无奈的语气对我说:“文学 作品本来就是表现人的悲欢离合的感情,表 现人对于不幸遭遇的悲叹、不平。文学不能缺 少人道主义精神。我们这个世纪的作家,似乎 是理智远胜于情感,那令人憧憬、惹人向往、 永远使人类灵魂无限渴望的美,现在已是很 少看到了。” 我问钱先生“什么是文学作品优劣、高下 的最高评判标准”,先生略一沉思,回答道: “就以《红楼梦》为例吧。《红楼梦》不但写了岁 月飘忽,世事沧桑,写了荣华易逝,青春难再, 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都是与作品中人物的 喜怒哀乐紧紧地纠结在一起的。《红楼梦》既 写出了社会历史的复杂变化,也直入人物的 内心深处,揭示出他们作为一个人的人性含 韵之深。社会与个人,历史与人性,是纵横交 错、互相渗透的,一切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 都是这样来表现历史和人性的,所以它们特 别的扣人心弦,令人低迴咏叹,感慨无穷,有 很强的震撼力。” 狱中生活 出现在狱中的这个临时家庭,绝对是高 层次的,银行家章乃器管开支记账,留洋博 士王造时担任文书,校长李公朴任理事,一 向严肃正经的主编邹韬奋成了监察,沙千里 分管卫生。沙千里幽默地说: “我被派做卫生 一职,用非所学,不免觉得手足无措,有亏职 守。幸亏没有干薪可领,得免监察委员提出 弹劾。”而监察邹韬奋觉得既没有“老 虎”可打,也没有“苍蝇”可欺,无大事 可干,心里不安,自告奋勇去打杂。 临时家庭的规矩很大,规定作息 时间 + 时起身、 % 时早餐、 '" 时至 '( 时工作、 '( 时午膳, '! 时至 '* 时工 作、 '+ 时半晚饭、 '% 时半至 (( 时工 作、 () 时前就寝。值日也作规定周一 为沈钧儒,周二为邹韬奋,周三为章 乃器,周四为李公朴,周五为沙千里, 周六为王造时,一人一天,谁也不落 下。规定被制成图表,贴在了餐室兼 工作室的墙上。 每天起床后,六人围着门前的泥 地操场跑步,跑上两圈后,六旬老人 沈钧儒便与一班后生告别,独自在花 坛旁打他的拿手戏—— 太极拳。 李公朴美髯拂动,步履矫健,一派军人 的气度,他可围着操场跑五十圈,不喘大气。 深得几位战友的夸奖,尤其是沙千里,病病 弱弱,跑上九圈就觉得疲惫。李公朴捋着胡 子说: “全是练出来的,身体这东西越练越结 实。” “也不能乱来,要讲究个科学。”章乃器在 一旁说了话: “照千里兄的样子,还是跟着我 一起打形意拳吧。我进过武术会。以前我的身 子骨可弱了啦,神经衰弱、胃病厉害得不得 了。”邹韬奋在一旁怂恿沙千里: “我在五六年 前,还读过乃器兄的大作《内功拳的科学的基 础》。拜师学吧,犹豫什么-“不会是太玄的东 西,容易学的。”章乃器似乎有意招沙千里为 弟子, “我说的是科学内功,以科学解释内功 拳,破的就是迷信。”沙千里下了决心。 李公朴跑完了五十圈,边揩着汗,边说: “可是要行拜师礼。”“免了,”章乃器说,“他 过去也练过拳的,只是丢了,不难再捡回来, 不算学徒。”邹韬奋、王造时两位在洋学堂里 就十分注意体育运动,跑完二十五六圈之 后,就来一套柔软体操,虽说不标准、优美, 但也足够活络筋骨了。 每日上下午、晚上各有两个多小时的工作 时间,沈钧儒主持教务的上海法学院要扩建, 经费紧张,他每日写字募款。不知为何,面对高 墙外的一片天空,沈钧儒诗兴大发,觉得到处 充满诗的元素: “有时正在盥洗,赶紧放了手 巾,找纸头来写,有时从被窝里起来开了电灯 来写,想到就写,抓住就写,写出就 算,有的竟不像了诗,亦不管他。” 沈钧儒心中坦然,因为爱国不构 成罪。然而他的情感却异常悲愤、激 烈,他吟道:“天地一桎梏,万物皆戈 矛。俯仰虽苟安,藐焉非所求。吾欲乘 风驾螭蹋九州,吾欲披发请缨复大 仇,不饮黄龙誓不休。”如陆放翁之悲 壮、放达,似辛稼轩之深沉、凝重。他 的吟唱越出高墙,飘向远方。 五个少他二十余岁的战友孜孜 不倦写作、译书,面对灯光下夜读的 五人背影,沈钧儒不禁联想到自己少 时在苏州,为功名而挑灯发奋读书的 情景,心中涌起一股念旧的情绪。 王造时埋头翻译拉斯基的《国 家论》。他没有想到狱中的日子竟成 了回国七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舒适生活: “精神方面,对于案事本身,因为我自信没有 犯罪,俯仰无愧,所以没有什么忧虑。”翻译 之后,他走在户外,在操场上散步。不错,他 对中国的前途过去有过深沉的思考,提出了 一些自己的主张。然而,国事剧变,原先的主 张不够精密,需要进一步思考。他脑子里不 断跳出对国事的思考,感谢“这次事件所给 我的冷静深思”。邹韬奋以他记者的目光注 视着身边的人们,用他的一支通俗、幽默的 笔写他的名著《经历》。章乃器孜孜不倦写杂 文之类的小块头文章。室内安静,安静得听 得出自来水笔尖在稿纸上的摩擦声。这份安 静,李公朴似乎忍耐不住。他并不想像他的 战友们一样写些文章,而是弄来纸墨,和“家 长”一样习起字来。他的字不像沈钧儒透出 一股书卷气、温文尔雅,而是钢筋铁骨、构字 凝重,融汉魏颜柳为一炉。边练字,他会边说 一两句笑话,引得大家伙哄堂大笑,他笑得 更起劲,下巴上一把大胡子翘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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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4 阅读/连载听我妈妈王一知讲那过去的事情(上)

! 龚伊红 口述 臧庆祝 潘仲彦 李清瑶 整理

24小时读者热线:962555阅读编辑:刘伟馨 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年1月11日 星期三 连载编辑:刘伟馨 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

险些被土匪抓走我外公姓杨,叫杨凤笙,他与民国第一任

总理熊希龄曾是沅水校经堂的同窗,又一同留学日本;熊希龄担任国民政府国务院总理时,我外公被邀请担任国民政府国务院主事。可他不习惯官场那一套,不愿做官,硬是回到家乡,长期担任《湘报》主笔。外公虽留过学、做过京官,但满脑子的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因为我外婆生了我妈,是个女儿身,便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借口讨了妾,生了儿子。我外婆!"岁白头,#"岁便抑郁而死。那一年我母亲才$!岁。

外婆去世后,我母亲便失去依靠。$%$#年春,我母亲考取桃源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其后五年时间,外公没有给过我母亲一文钱。但这反而更加激励我母亲思考与求知的欲望。除了完成课堂学习任务外,她还读过卢梭的《民约论》、柏拉图的《理想国》、达尔文的《进化论》、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等书籍,她最感兴趣的是北京大学出版的《新潮》期刊。因为《新潮》上刊登的多是反对封建伦理道德,揭露封建家庭丑恶,同情妇女的无权地位和非人生活,提倡个性解放、男女平等的文章。为此我母亲还写下《非孝》和《反对片面贞操》的作文,向封建礼教宣战。

五四运动爆发时,我母亲与同学们组织了十人救国团,她们节衣缩食,自己动手,编织各种小件编织品。节省下来的钱与卖编织用品赚来的钱,都用于资助学校的进步活动。我母亲和十几个女同学一起剪去了头发,特地去照相馆拍了张照片,这是五四新青年的标准照,也是我母亲留给我们最早的一张照片。

现代女作家丁玲当时也在桃源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比我母亲小两岁。$%!&年#月,她在给《时代青年》写的《我怎样飞向了自由的天地》一文中就这样写道:“‘五四’那年,我正在桃源女师预科读书。这个学校以前没有过什么社会活动。但‘五四’的浪潮,也冲击到这小城市了。尤其是里面的一小部分同

学,她们立刻成立学生会,带领我们去游街讲演、喊口号。我们开始觉得很茫然,她们为什么这样激动呢?我也跟在她们后边,慢慢我有了一个思想:‘不能当亡国奴。’她们那时在学校里举行辩论会,讨论很多妇女问题、社会问题。教员很少同情她们,同学们大多数赞成她们。我很佩服其中的两个同学:杨代诚和王剑虹。”可见早年我母亲给丁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年夏天毕业后,我母亲从桃源回到芷江老家,本想到北京去考女师大,却遭到我外公的反对,母亲只能采取“拖延”战术。没多久,我母亲听说有一些同学要到桃源去上学,因为当时土匪很猖獗,为了安全起见,打算雇用一个班的兵力,租船去桃源。我母亲与大家一起将行李放到了船上,其他同学都是人和行李一起上船,从“水路”出发;唯独我母亲担心我外公知道后赶来拦截,而另外选择了人与行李分离,从“旱路”出发,雇了一顶轿子去桃源。没想到此举歪打正着,我母亲躲过一劫。等我母亲从“旱路”赶到桃源时,得知那条运输船连行李带人(都是女同学)都被土匪抢去了。

就读上海平民女校行李没了,原打算去北京去不成了,书也

读不成了,生计成了大问题。好在原来同班毕业的有一位姓高的同学,在溆浦小学当校长。我母亲投奔到她那里,被聘为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兼国文教员,还有'(元的月薪。

其实早在'%'&年,后来成为我们党创始人和早期领导人之一的向警予,就接管了溆浦小学。向警予的教育思想带给我母亲很大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我母亲以向警予为楷模,专注于教育事业,就是在那时奠定的思想基础。

'%((年初,曾在桃源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的同窗好友王剑虹从常德来信说,上海有个平民女校,实行半工半读,专门招收中小学毕业而无钱升学的女生;最主要的是,来学校教学的都是知名人士,理论水平都很高,都是要革私有财产命的革命家。我母亲一听二话没说,就向学校提出辞呈。溆浦小学的同事好友甘梅先,见我母亲要走却连个箱子都没有,将自己唯一的箱子送给了她。已经和我母亲有了深厚感情的那些小学生们,更是哭着挽留我母亲。

'%((年(月,我母亲和王剑虹一起从常德来到上海,来到了我们党领导的第一所女子学校———上海平民女校。上海平民女校第一批共招收)"来名女学生,王剑虹一人就从湖南老家,“招”来了三人,她们是我母亲、丁玲和王醒予。由于我母亲行李丢失,没有什么积蓄,常常是我母亲和王剑虹、丁玲三个人吃两份客饭解决吃饭问题。那时她们仨还真是无话不说的小姊妹。有一天她们仨在渔阳里(即现上海的淮海中路,差不多是原来团中央机关所在地位置)租的厢房宿舍里说悄悄话,王剑虹(原名叫王淑璠)说:“我们仨一起把名字改了吧?”于是王淑璠报出了新改的名字“王剑虹”,剑如长虹,得到大家的肯定。丁玲(原名蒋冰之),尽管比其他两位姐姐小两岁,可特机灵,又有诗人气质,连名和姓一并改了,报出了“丁玲”大名。我母亲呢?想想那么封建专制的父亲与家庭,多亏王剑虹将自己引入一个新的天地,干脆随了剑虹的“王”姓,同时又感到自己革命生涯刚刚起步、对革命知识又知之甚少,于是起了“一知”,即“王一知”这个姓名(新中国成立后又将自己的生日改为“*月'日”)。

在平民女校时,我母亲印象最深的是刘少奇同志。这不仅是因为当年三四月间,刘少奇刚从苏联莫斯科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习回来,就来平民女校给她们上课。更主要的是,这年的+月下旬,我母亲就由俞秀松和刘少奇两人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我党在上海平民女校发展的第一位中共党员。

除了半工半读,我母亲还积极投身革命活动。当时上海出现罢工高潮,浦东浦西的日本丝厂、纱厂,英美烟厂工人罢工运动此起彼伏,当时的党组织与团组织都集中力量去参加、支援和领导工人罢工。邓中夏、李立三、刘少奇、刘华等都参加了罢工委员会的领导工作;上海的进步学生和平民女校的学生也都参加了支援罢工的工作。有一次,我母亲正在筹集募捐时,一个小孩跑来告诉我母亲:“巡捕来抓人了!”恰巧此时有一辆电车开了过来,车上的铁栅门也恰巧开着。我母亲毫不迟疑地跳上了这辆正在行驶的电车,这一“跳”,成了我母亲从湖南芷江出来之后躲过的第二劫。

'%(#年#月'#日,日本纱厂资本家枪杀了工人领袖顾正红,我母亲还直接参加了护送灵柩的示威游行,揭露和抗议帝国主义屠杀中国人民的罪行。

'%)+年初,我母亲和我继父龚伯伯(龚饮冰)在武汉与周恩来取得联系。周恩来要派他们去上海建立和领导秘密电台,负责上海地下党组织与延安党中央的直接联系。当时上海地下党的负责人是刘晓同志(湖南省怀化市人,和他们早就认识了)。龚伯伯的公开身份是商人,是湖南万源湘绣庄总经理。这个湘绣庄规模较大,从东北长春到湖南,设有很多分店。为了与这一“富商”的身份相适应,我们住的房子,包括卧室、书房、客厅、餐厅等比较宽大舒适,家具和陈设也都比较精致和讲究。这一是工作的需要,实际上则是党组织的办公和活动场所。当然我母亲的公开身份是“全职太太”,帮助龚伯伯打理生意和操持家务,实际上是内务“总管”。

王一知,原名杨代诚,是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中国共产党地下交通员的原型。1945年在国共两党签订《双十协定》的前几天晚上,毛泽东接见王一知时风趣地说:哦,一知啊,一知半解。王一知女儿龚伊红说:直到自己步入不惑、花甲之年后,越发想听母亲讲过去那些绝对不能吐露半字的地下党生活。

文学的生命!!!我和我的作家朋友

修晓林

! ! ! ! ! ! ! ! ! ! ! ! !"#文学是人学

钱门弟子,大多术有所成,先生先后培养出了杨扬、王晓明、陈惠芬、许子东、殷国明、胡河清、吴俊等一大批中国现当代文学评论家,有人对此称道“名师出高徒”,而钱先生却是乐呵呵的像个老顽童地说:“应该倒过来说,是这些名徒把我抬高了。”我也曾询问先生:“为什么您教的学生都能成材?”此时的先生谦和随意地笑着:“我不懂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们自由发展罢了。”是的,师生间每周一次的对话,是自由而

颇富情趣的。在这里,没有居高临下好为人师的灌注式教学,学生自由发挥个人的见解,也完全可以与先生讨论甚至是辩驳。钱谷融先生以他的博大心胸开放着、容纳着,甚至可说是“纵容”着。可以想见,真正的学问,就在这些讨论和“纵容”中产生。钱先生总是设法“引诱”和挖掘学子的个性,善于发现并爱护其创造性,他说:“我是自由主义的,我上课都是到家里来上的,学生们一人一杯茶,抽烟也可以。我们都是聊天的,他们讲什么我们就聊什么,没有固定的话题,上下古今,政治文学,什么都谈。”“我只是在发现他们的个性特长之后加以扶持罢了。旁观者清,我这个旁观者的作用,就是指导并让他们顺从个人一己的个性特长去发展。”

(,"(年的初夏,我又来到钱先生的寓所。此次造访,是内心有个私愿,即我组稿并担任责编的彭小莲长篇纪实文学《他们的岁月》已经进入“上海市中长篇小说大奖”的终评程序,钱先生是本届大赛的终评委之一,我要向他当面讲述,自己读了这部难得一见优秀纪实文学的激动心情,还有王元化对于此部著作的赞赏言语,希望钱先生能够充分重视这部作品的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

我只对先生说了一句:“《他们的岁月》你在看了吗?少有的好作品啊。”先生笑呵呵地回答我:“还没看,年纪大了,看书看得

慢。”再次与先生如此近距离地边喝茶边说话,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温暖的感觉。

钱谷融超然、淡然、悠然的话音和身姿,让我好似身在深山密林中的静幽禅寺,一颗心,沉浸于最深最清澈的水潭,明亮又激灵。

先生说他最是喜欢犹如光风日月一般的自由散淡,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不喜欢人家限制自己,否则就不开心。散淡可以无求于人。先生甚至说:“我爱好忧郁,我不能没有愁,我酿造哀愁的养料来折磨自己。”“我爱好优秀的文学作品给我的凄楚的快感。”我听后,觉得这真是天上之音、惊世之语!

先生还认为:“淡泊人生,是人世的一种境界。我这个人啊,在同龄人中,从不与他人争什么,名利地位,我视之如浮云。但是你们还年轻,不能向我学,你们应该去竞争,是合理的竞争,在竞争中出人头地,在学术水平和工作能力被社会认可后,才能做点事情,才能有所作为。”我问钱先生关于读书的体会,他口气深

沉地说道:“书籍是我们最好的良伴,书籍不会抛弃我们,以书为友是最大的快乐。”先生还带着有些寂寞和无奈的语气对我说:“文学作品本来就是表现人的悲欢离合的感情,表现人对于不幸遭遇的悲叹、不平。文学不能缺少人道主义精神。我们这个世纪的作家,似乎是理智远胜于情感,那令人憧憬、惹人向往、永远使人类灵魂无限渴望的美,现在已是很少看到了。”我问钱先生“什么是文学作品优劣、高下

的最高评判标准”,先生略一沉思,回答道:“就以《红楼梦》为例吧。《红楼梦》不但写了岁月飘忽,世事沧桑,写了荣华易逝,青春难再,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都是与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乐紧紧地纠结在一起的。《红楼梦》既写出了社会历史的复杂变化,也直入人物的内心深处,揭示出他们作为一个人的人性含韵之深。社会与个人,历史与人性,是纵横交错、互相渗透的,一切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这样来表现历史和人性的,所以它们特别的扣人心弦,令人低迴咏叹,感慨无穷,有很强的震撼力。”

长河秋歌七君子

潘大明

! ! ! ! ! ! ! ! ! ! ! $%#狱中生活

出现在狱中的这个临时家庭,绝对是高层次的,银行家章乃器管开支记账,留洋博士王造时担任文书,校长李公朴任理事,一向严肃正经的主编邹韬奋成了监察,沙千里分管卫生。沙千里幽默地说:“我被派做卫生一职,用非所学,不免觉得手足无措,有亏职守。幸亏没有干薪可领,得免监察委员提出弹劾。”而监察邹韬奋觉得既没有“老虎”可打,也没有“苍蝇”可欺,无大事可干,心里不安,自告奋勇去打杂。

临时家庭的规矩很大,规定作息时间 +时起身、%时早餐、'"时至 '(

时工作、'( 时午膳,'! 时至 '* 时工作、'+ 时半晚饭、'% 时半至 (( 时工作、()时前就寝。值日也作规定周一为沈钧儒,周二为邹韬奋,周三为章乃器,周四为李公朴,周五为沙千里,周六为王造时,一人一天,谁也不落下。规定被制成图表,贴在了餐室兼工作室的墙上。

每天起床后,六人围着门前的泥地操场跑步,跑上两圈后,六旬老人沈钧儒便与一班后生告别,独自在花坛旁打他的拿手戏———太极拳。

李公朴美髯拂动,步履矫健,一派军人的气度,他可围着操场跑五十圈,不喘大气。深得几位战友的夸奖,尤其是沙千里,病病弱弱,跑上九圈就觉得疲惫。李公朴捋着胡子说:“全是练出来的,身体这东西越练越结实。”“也不能乱来,要讲究个科学。”章乃器在一旁说了话:“照千里兄的样子,还是跟着我一起打形意拳吧。我进过武术会。以前我的身子骨可弱了啦,神经衰弱、胃病厉害得不得了。”邹韬奋在一旁怂恿沙千里:“我在五六年前,还读过乃器兄的大作《内功拳的科学的基础》。拜师学吧,犹豫什么-”“不会是太玄的东西,容易学的。”章乃器似乎有意招沙千里为弟子,“我说的是科学内功,以科学解释内功拳,破的就是迷信。”沙千里下了决心。

李公朴跑完了五十圈,边揩着汗,边说:“可是要行拜师礼。”“免了,”章乃器说,“他过去也练过拳的,只是丢了,不难再捡回来,不算学徒。”邹韬奋、王造时两位在洋学堂里就十分注意体育运动,跑完二十五六圈之

后,就来一套柔软体操,虽说不标准、优美,但也足够活络筋骨了。每日上下午、晚上各有两个多小时的工作

时间,沈钧儒主持教务的上海法学院要扩建,经费紧张,他每日写字募款。不知为何,面对高墙外的一片天空,沈钧儒诗兴大发,觉得到处充满诗的元素:“有时正在盥洗,赶紧放了手巾,找纸头来写,有时从被窝里起来开了电灯

来写,想到就写,抓住就写,写出就算,有的竟不像了诗,亦不管他。”沈钧儒心中坦然,因为爱国不构

成罪。然而他的情感却异常悲愤、激烈,他吟道:“天地一桎梏,万物皆戈矛。俯仰虽苟安,藐焉非所求。吾欲乘风驾螭蹋九州,吾欲披发请缨复大仇,不饮黄龙誓不休。”如陆放翁之悲壮、放达,似辛稼轩之深沉、凝重。他的吟唱越出高墙,飘向远方。

五个少他二十余岁的战友孜孜不倦写作、译书,面对灯光下夜读的五人背影,沈钧儒不禁联想到自己少时在苏州,为功名而挑灯发奋读书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念旧的情绪。

王造时埋头翻译拉斯基的《国家论》。他没有想到狱中的日子竟成

了回国七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舒适生活:“精神方面,对于案事本身,因为我自信没有犯罪,俯仰无愧,所以没有什么忧虑。”翻译之后,他走在户外,在操场上散步。不错,他对中国的前途过去有过深沉的思考,提出了一些自己的主张。然而,国事剧变,原先的主张不够精密,需要进一步思考。他脑子里不断跳出对国事的思考,感谢“这次事件所给我的冷静深思”。邹韬奋以他记者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人们,用他的一支通俗、幽默的笔写他的名著《经历》。章乃器孜孜不倦写杂文之类的小块头文章。室内安静,安静得听得出自来水笔尖在稿纸上的摩擦声。这份安静,李公朴似乎忍耐不住。他并不想像他的战友们一样写些文章,而是弄来纸墨,和“家长”一样习起字来。他的字不像沈钧儒透出一股书卷气、温文尔雅,而是钢筋铁骨、构字凝重,融汉魏颜柳为一炉。边练字,他会边说一两句笑话,引得大家伙哄堂大笑,他笑得更起劲,下巴上一把大胡子翘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