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 1985 2010 3 4 2011 2...

Post on 06-Jul-2020

12 views 0 download

Transcript of 1941 1985 2010 3 4 2011 2...

草场地邮件组(口述史:大跃进;口述人:邹金萍;采访人:邹雪平)

口述人:邹金萍(女,1941 年出生,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

采访人:邹雪平(女,1985 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

采访时间:2010 年 3 月 4 日,2011 年 2 月 15 日

采访地点:邹家村,邹金萍家

采访人笔记:

邹金萍是我的老姑,她是本村人。听完她的口述,我才知道,她的身世比较复杂。这里

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也不是她的婆婆公公,她是被这里的父母从老官王村要来的孩子。

所以老官王村的父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被要来之后,这里的父母娶了个上门女婿,她老伴

是另外一个村子的。

我和老姑的关系不算远,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带我去她家玩。2010 年去她家采访是

第一次,我还记得老姑见到摄像机很惊奇,感觉好奇心满满的。那时候她正在为儿媳妇纺扎

毯用的线,我告诉她要采访她吃食堂的经历,她二话没说,把手中的活放下,端好凳子坐在

我面前和我讲了起来。她眼神里面放着光,好像埋藏着好多记忆一样。

她讲述的口气很平缓,有时停顿一下,感觉是在回忆。

挑沟前给爹娘做好吃的

五八年到处,到秋后拾掇了庄稼,村里人都搬着去沙窝村,去申家,晚上去住,吭哧吭哧倒棉花

柴,拾掇完了那些棉花棒槌,夜里听到咔嚓都糟蹋在地里,棉花也不拾,刮的到处都是,这算拾掇完

秋。我呢,这里俺爹和俺娘,俺爹那时长了半身不遂,俺娘就吃了东西不消化。我呢,就寻思着哭啊,

那咋办啊,还寻思着挑水呢。吃啥啊?得了这边上还有个场院,蔓了点萝卜,我倒出来,萝卜另搁着,

萝卜秧子另搁着,我黑夜里一宿睡不着觉,我走了咋办?老头子躺在那里拉不下屎来憋着,老娘子吃

了不消化。你说小平我那时候真是,那边有个坟地,黑夜里我到那里摘了一篮筐棒子,没有办法了。

家来这么把棒仁掰下来,炕上有个席,那边铺着篙件(草席),那两年都铺这个,铺干草。在身子底

下撤出干草和那个席来,搁在锅里煲煲干,煲煲干老娘子好吃,你说上辛村去挑沟,搁上这两个不能

动弹的咋办啊?我揭出来搁在那里,还没有大锅呢,大锅都炼了去。我偷埋了一个小锅,那样铁的,

支起砖来,心想这个席不好烧,一下子想起来身子铺着还有干草,我就抽出那个干草来,这么一锅一

锅的,你说就这么一篮筐棒槌,我掰了有十来斤棒子,这么在锅里炒得差不多。那时候都有磨,俺家

的西屋里有磨,我就搁在那个磨上压。我说娘,有这些萝卜和萝卜秧子,那时候吃食堂也能打点地瓜,

一个人整劳力一天五斤地瓜,老娘子不给多,一天给三斤,斤半老娘子,我这样的一顿二斤,一天四

斤。我这么样抄的半干不干的,咱说实话也有糊的,还那么均匀嘛。黑夜抄完我搁在磨上压,半瘪一

块的,这也比没有强啊,你切上点萝卜,再搁上点萝卜秧子,这么咔嚓咔嚓这么吃就行啊。我给她挑

上水,她又不能挑水,那时候都用大木勺,歇息过来就挑上担水,也是使得慌,挨饿啊,那时候指着

年轻。我挑上担水就倒在缸里,再坐在那里歇息歇息。俺娘说,你上那里啊平。我说我去挑水,要是

我去挑沟,你喝啥啊,这样你拄着棍还能喝。我把大缸、小缸、灌灌的都挑满,挑满到第二天就去挑

沟了。

“刮五风”逼干部

秋后“刮五风”,你看都搬在这里挪在那里,这还知不道啥情况,这还知不道死活,人们都说这不知

给吃不给吃。地瓜就拾出一半来,也耠在地里一半,死不了过了年扒拉出地瓜吃,那个时候老百姓都

这么寻思。秋后干活让你上地里住,不叫你家来住,都到外村干活,这个村给那个村干,那个村给这

个村干,那个时候人们搬的都不知道死活,更不老实干了,都把粮食瞎了。说是粮食不长点吗,也弄

点也瞎点,搁在生产队那时一村人们也不干一个户家出粮食多,有个不挨饿嘛,干嘛队里有点事不花

嘛,再留点去,户家这么多不都挨了饿嘛。

“刮五风”逼干部,俺那时候在老官王村,俺爹那不是五八年死的嘛。人们光吹、虚报,你没见现

在的电视上嘛,养多少牛出多少钱,人家不表扬嘛,让你往外贡献,上级的口号是让你多产东西,一

级一级的骗一级。俺拾了多少棉花,打了多少粮食,吹得国家不和你要嘛,有你不得拿嘛。去阳信开

那个“五风干部会”,没有那些粮食,都吹了不治嘛,也跪在砖上。那不是这折腾死俺娘家爹了,他是担

架抬回来的。还有吕家坟三嫂的姐夫,都是一年死的,都是给治死的。

集体时人们都不老实干活

人们集体起来人也不老实干,谁这么出气下力的干啊,干了点啥活。你说撅地雪丈三尺深,又是

打万担粮,那时候还会说那些口号,现在也忘了,嘴也笨点喇舌的,你说撅地一天也撅不了这么一点,

撅个三尺二尺的,说深的话就撅上三掀,撅一掀拣一掀,撅一掀拣一掀,撅上三掀三尺深。一说”刮五

风”时就给你量上半亩地,你一天撅上多少,一栏这么大的掀就掀过去,你说那个时候是啥干活法,那

是咋着干,说翻的深的。到过了年地里就不长东西,那些阴土都上来了,它做啥长啊。你说撅地说快

的话,一掀恨不得撅一尺,掀过去了就埋了,还是阴茬(土),就是这么呼咙法(瞎闹)。你说拾棉花

不是拾三个羽就拾两个羽,东西都这么样糟蹋了,就是这么呼咙的。

村里的干部管不过来,大队的脑袋瓜也稀里糊涂的,今天开会明天开会的,这里那里的,他也不

保险。他也稀里糊涂的。都是集体在一块干活他去训谁去。有时候看到了就说拾起来,别瞎了;有的

还捂着不让干部看见。在村南边,早先有块地,在那里耠地,这里刨窖窝。那一年大么王村刨窖窝,

挖起地瓜来,你说这里也冻那里也冻,功夫都穷耽误了,好嘛塌了砸死好几个人嘛。上面一帮娘们拉

话茬,叫闺女去挖那个土,挖土就是存地瓜,从那一年就不挖地瓜了,这里和老鼠洞似的挖出老远,

那时候不沾人嘛,在地里呼呼咙咙(瞎闹),沾多少人,生撅地又不像现在似的有拖拉机。牲畜都饿

死,指着人撅地,就这么越呼咙越穷了。没了牛了,啥也没有了,地里也出产少了,我没说嘛,种地

这里头上闪(剩)一块,边上弄一点,庄稼就这么远一块,那也叫一亩地,咱比较吧,咱一亩地一百

颗粮食,那个有三十颗二十课的,出产也不出产那里,弄点弄到场院里,风刮缭乱,狗吃猫叼,都这

样人们陆续着饿了。再说有点国家也弄点去,就是这么饿得。

开展览会

到时候这里吹那里吹,干部吹得,人家国家光寻思你有那些粮食了,人家不都跟你要嘛,要不开

展览会,咱队里倒地瓜,倒出这么多地瓜来到那里开会,就是长这么大,一亩地出多少,棒槌子捡着

那个大,就拿着去开展览会。哪个村里庄稼好,哪个村里的地瓜长的强,人家不按着你说的那个数说

嘛,要么你村里出这么多的粮食,就是生这么样,没有社员们就逼着挨饿,到秋后开了老些会,开展

览会。大地瓜,大棒槌。不知咋着就长个地瓜王,还不大嘛,长这么个地瓜王弄着,恰好长在粪上就

长得大点,成天拿着去开展览会。口号是,唉,以前我还记得,现在都忘了,像是“雪丈三尺深,打万

担粮”。

(完)

草场地邮件组(口述史:饥饿;口述人:邹金萍;采访人:邹雪平)

口述人:邹金萍(女,1941 年出生,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

采访人:邹雪平(女,1985 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

采访时间:2010 年 3 月 4 日,2011 年 2 月 15 日

采访地点:邹家村,邹金萍家

采访人笔记:

我第二次采访老姑是在 2011 年的冬天,那天我是去给她送照片的,她留我玩。看着她

的挽留,我就坐着和她聊了起来。我们聊着聊着又说起“三年饥荒”的经历,见她善谈。我赶

紧把摄像机打开,让她坐好。故事源源不断的讲了出来。

她讲述故事特别清晰,她说永远记得那些苦日子。这次她足足坐在我的镜头面前讲了一

个多小时。她讲述的表情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心里有很多要倾诉的话一样。我坐在她面前

认真听着每段故事。大半个小时,我没插一句话,整理完她的口述,才清楚的知道她讲述了

这么多的细节,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些记忆的碎片,才认识这位老姑。

口述正文:

去辛村挑沟

五八年那一年,要去辛村挑沟,咱那时不挑沟不行,到了年龄了,我那个时候十八。俺

到那里吃啥呢,就是捡着黑地瓜干子,带着萝卜秧子拉着去那里住。我走了三天,在那里挑

沟受那个罪。说给你不信,才上来十二月,才上来就下小雨,到以后就刮雪夜。你说那个辛

村又高而不平,这边是苇湾,那边就是湾,当中是个道。你说到末后那个下雨下雪,道上滑

溜啊,哎呦,好赖的我没有掉在湾里。那个长顺的姐,她和我同岁,她也掉在了湾里。还有

莲爱姑也掉在湾里,狼哭夜叫了一晚上,都水水啦啦的。到那里好赖的脱下裤来,钻在被里

这么着安稳了,弄到天老么久。放假了也弄到时候了,不让家来,在地里靠那个时间。在那

里待了三天,俺临去的时候那个道,好像是在王连玉村走的,道老么好。还有莲爱姑,她家

里也没有人,三口人,那是长曾爷爷和长曾奶奶,莲爱姑比我大一岁,她也去了。待了三天,

我说:“莲爱姑,咱家去看看的吧?”俺长曾爷爷和长曾奶奶比俺娘和俺爹年轻点,人家能跑

啊,你看看俺家,一个躺着拉不下屎来,一个光跑茅子(厕所),咱家去看看的吧。她说家

去看看就家去看看。人家不放假,请假不挨训嘛,你家去,人家都家去的话,这里的活还干

不?我说黑夜里咱早起,咱再早点回来,训就训吧,训的话咱也得家去看看,就这样。鸡叫

起来就爬起来,叫起两三个人,就这么着走的。你说走到道上,白浆浆的净些水,就高低过

不来,这个咋办?我们都走到这里了,莲爱姑说,咱就顺着那个幸福沟,这个沟是通到辛家

店,咱跑到辛家店,顺着这个沟回去。你说倒回来又跑,出来太阳,你说刮那个大风啊,顶

的就吼吼的往那里跑。到以后碰到你老黑姥爷,他不知道是使着车还是咋着,人家上边拉着

东西,还拉着你嘛。我说,哎呦,那不是万家集村老黑吗。莲爱姑说,看着像,那一回碰到

他。临家来就这么跑了家来。看看老头子,给他们挑了点水。到以后回去,人家就是指着额

头数到我啊,简直说那个滋味着实不好受了。我说数到就数到吧,咱回家看了看挑点水,可

让俺爹俺娘烧点吃。

藏着小锅煮东西吃

到了过年春天,真挨饿了,家里一点粮食都没啥吃,去地里找那个棉花羽,“刮风”刮得

那个棉花羽,还有以前扔的那个破地瓜,过了年它不坏了嘛!就拾了那个,还有破棉花,棉

花上还有种子还有瓤子,弄那个洋货就弹啊,弹了以后,掺上坏地瓜搁在碾上压,压完回来

了,家里还没有柴火,没有柴火咋办?就在场边边上,那时候就是点柴火也没有,就这么干

净,拾了一点,那时候锅也没有,都拿去炼钢了,我还有个小锅,藏着没让人家看见,看见

了翻了去就是要铁多少,要铜多少,那时候乱七八糟的铁都给你拿去,家里啥也没有,我藏

着那个小锅,放在哪里藏着呢,就是在屋跟底下刨了一个窝,埋在下边。俺拿出那个小锅来,

在这里拾点柴火,在那里拾点柴火,就是弹得那个棉花种,还有那个破地瓜,这么放在一块,

还有以前场院里剩下点柴火底子,我就拿回来,拿回来就用箩子就这么担担,然后就把弹得

棉花种,还有坏地瓜、糠,用洋货点着,以前弹得棉花也弹得不好,用手搓错,再搁在碾上

压,拾点柴火,放在锅里再堡,堡了吃,不熟啊,你别看吃。

俺去铡草饿得爬不起来

五八年那年真是挨饿了,那不是没啥吃没啥喝的,你说吃啥啊!过了年春天,咱这个村

里就是一头黄牛,死了人就搁在那个托跋(托子)上托,指着这个牛往外拖。你说咱不是疼

的慌嘛,人饿的那个样,你西官老姑那个大伯要铡草,找人铡草找不到。我说我去铡的吧,

二月,还不是二月,是过年正月,还没出去正月。还有西头那个栓令的媳妇,就是玉国他娘,

俺俩个人。你西官老姑她大伯就采那个棒子叶,是好采嘛!棒子秸都刮得没了叶,好赖的给

牲畜扎点草,整个村里就一个牛了,我铡了几下不使得慌嘛!早上就吃那样的小饼子。刚才

说了,饼子就是搁上那个坏地瓜,用洋货弹得那个棉花种做的,我吃了也不愿意跑。俺屋这

边不是有个沟嘛,大沟,沟那边有个场院屋子,我说使得慌倒在沟沿上歇歇,眯着了。哎呦,

我醒了晕的不能跑了,脸黄黄的,我好赖的在沟沿爬起来,爬也爬不起来。想着家里还有病

的爹和娘,一个拉不下屎来,一个吃了东西不消化。好赖的爬起来掐着肚子晕呼呼的,村西

头那个山根的妹妹冬娥看见我。她嫁到二宝孙村了,俺们小时老在一块玩。我说:冬娥,我

不行了,完了,我咋不能跑了,头昏昏的。那时候你西堂爷爷没在家,他在大么王村。她说

我去大么王村叫俺西堂哥吧。你西堂爷爷回来了,他那时在大么王村刨窖窝。他去王洪祥伯

伯家买了点药,吃了就这么着好的。俺这是大命的,你说那时候长病,哭都拿不上音来,我

那时好了还和现在一样吗。

盼着分粮食,没分恼了跳了井

我从一生日多跟在这里,从入了社是一年不如一年,那时候光闹,也不怨队里,就怨形

势。到以后,二月挨饿,上地瓜匟,都饿得那个样的,那一年还有俺爹,就是挨饿的那一年,

就是盼着分地瓜,也不是分破地瓜,那时候拣的好的就放在炕上,地瓜蔓、地瓜头头子就成

了好的,盼着去分的。这里俺爹,拖着一个胳膊,上那个麦根子剁上,拿了点麦根子。那时

候就是盼着分点吃的,到以后也没给。那一回我恼了,跳了井也没死,你西官老姑去茅子里

(厕所),正好看见我,熬过来真是老不容易了。

俺老官王村那一家人妻离子散

你说我跟在这里,老官王村的俺爹俺娘也不省心。这里俺爹俺娘要我来,这里又没有姊

妹们,又没有亲的。这里俺娘就说,你那的爹娘还年轻,姊妹们又多,我要是死了,你连个

亲人也没有。那里俺爹在生产队里干社长,那时候弄到阳信去,吹这里存着粮食,那里存着

棉花。他光那么说,到哪里去拿那些粮食,在那里被人当人质,跪砖,之后不是担架抬回来

的嘛!那时候家里还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已经嫁了,大兄弟十七八,二兄弟十五,还有一个

小兄弟七八岁。你说那时候挨饿咋办,就把小兄弟给了屋后边的福利家,他家有四个闺女,

把俺兄弟给他,在那里算是老大,让他招洋老(当上门女婿),(他)就拿着那个兄弟猪狗不

当,让他磨豆腐,做这个做那个的。俺一看俺那个兄弟待不了,就这么着俺又去了惠民,在

那里给他找了个主跟着人家。

老官王家俺娘,弟兄四个,她数老大,老大可是分的是老房子,正赶上五八年挨饿,人

家下雨都往屋里跑,她往外跑。俺兄弟才十七八岁、七八岁,连点柴火都没有,去哪里修房

子。这咋办啊,就是这样往外跑,家里还有一间北屋,一间小西屋,舍了俺那个大兄弟在家,

俺娘不是又改嫁到小司村嘛!她带着俺那个小兄弟去了五年,俺娘就没出外门,又挂牵俺二

兄弟,又挂牵常驻、老胖。俺那个大兄弟叫老胖,成天哭,俺娘走了五年他就死了,他死的

那一年是五十九。俺这一家人,七个,大姐、二姐嫁了,小兄弟在小司家,二兄弟在惠民,

舍下大兄弟在家里,住那一间屋,也没啥吃也没啥住,这是俺老官王家那一家子。我说,那

时候哭都拿不上音来,治的俺爹回来的就说胡话,那个时候五八年,他跟你三奶奶的姐夫一

年死的,之后就妻离子散了,我说照实了不得了。

为吃的和丈夫打架

这一段落还有俺爹。你西堂爷爷他和西庄村的春贺、砸死的洪莱,他们都是这大队那大

队的弄地瓜干。我和春贺的媳妇去西庄村压地瓜蔓,她说金萍姑,你是不挨饿。我说俺咋不

挨饿,要是不挨饿的话,俺爹和俺娘还饿的这么样嘛。她说俺没挨饿,我说你咋不挨饿?她

说春贺从口袋里装点地瓜干家去。那时候队里有黄茎菜和地瓜面,就是人家拉来的,把黄茎

菜搓搓蒸成饼子,你西堂爷爷就在大队里吃这个。她说春贺一天给俺省两三个饼子回来,也

装点地瓜干回来。你西堂爷爷回来,我真一下子烦了,你看人家对娘们孩子,你看俺家里三

口子一遍遍的快饿死了,他就不知道省点回来吗?有时候我给他叠被看到棒子仁,还用说他

在那里玩炒棒子花吃,实际俺不寻思这个。

那个时候把人也饿傻了,到晚上他家来了,我说你家来兴宿(过夜),这里还是你的家

吗?你哪里吃的饱,哪里吃的好,你就上哪里去,你别上这里来兴宿(过夜)。俺俩个人不

吵嘛,我和他说春贺媳妇说的那些事,三吵两吵就打起来了,打起来以后,我唔得一下把他

的被给扔了出去。他到了第三日,拿回来个半饼子回来,一个零一块。那时候在那个北屋里,

他也没说给我,也没说给那个老头子老娘子,就拽在那个桌子上了。你说小平,穷人没有志

气。你说要是现在挨饿的话,沾一吵也把吃的撇(扔)了出去。他说省了一块给了俺爹一块,

给了俺娘一块,我还吃了一块,三个人一个人一块。你说俺爹吃这块饼子比点心还好吃。这

么着,从那一回气的我们俩打仗,你看俺娘还寻思生活和早一样。那里俺娘以为俺长病来看

我,不能跑脸较黄黄,俺娘说这个闺女不长好病,饿得连点血丝也没有,她这不是饿糊涂了

嘛。她拿来干粮看我,还是你西堂爷爷拿去的干粮,她那时来看我。哎呦,气的我说,从那

个时候你西堂爷爷好点,我不也哭也骂也吵嘛,我还让你上来兴宿(过夜),你不把俺家人

当啥。从那时他好点了,那个老娘子养到她八月里,那时候就不怎么挨饿了,下来粮食了,

气的我说可了不得。这不是整个的那一年嘛。

俺爹二月饿死

俺爹到了二月挨饿就死了,那时候饿的都不愿意动弹。树林他娘上俺家,俺们都在北屋

里躺在那里住,她家破罐子也没有,上俺家要罐子提水。到以后俺不愿意动弹,她说你起来

吧。我睁了睁眼。俺那个窗户台就在院子里,从这边拐过去,看看也没有人。到以后又说让

我起来,我看了看没有人,心想起来吧。那个时候你西堂爷爷走了,他去了大么王村。我起

来刚提上裤溜下炕沿来。我叫她二嫂,她去了说,平妹妹给你罐子。我说你使吧。她说不使

了。她一歪脖子,她说平妹妹,大爷咋着了?看着他往外伸胳膊伸腿的。我说咋着啊,昨天

晚上说话还好好的。我看了看就叫不作声。你说把人多么的饿傻了,在盆里有这么高高的地

瓜面子,你说给他熬点粥也行啊。我还掺上榆面,他不是拉不下屎来,这么样拉屎滑溜。俺

娘倒在这边,我说你看看你,俺爹这么样你也不管。她说我没看见,实际上人也饿傻了。

到以后,俺爹死了,我那时才二十,俺不慌慌张张的找人给他穿衣裳嘛!俺去找树亮他

大伯,他说,我个人还顾不上命,还给你爹穿衣裳。你看,听到这个滋味多么的不好受。那

时真是这么样,那些爷们眼珠都饿得发蓝了,之后也没找到穿衣裳的,家里只有我个人,咋

办啊?我说娘们好说话,我就叫了钢头婶子。我说钢头婶子,不管男的好,还是女的好,咱

帮他穿上吧,破大棉袄,破衣裳,这还要往外架,咋办?我又叫了金田他娘,俺三个人给俺

爹穿上衣裳。育才叔那个人不孬,人家还跑了来,好赖的弄个门,现在有树秸,以前哪有,

把他驾到上面,他说有纸没。现在有烧纸,以前哪有烧纸。不知道他在哪个墙上撕了个破画,

把画当烧纸,就烧了。这个门呢,就让他躺在那里。在大么王村叫来你西堂爷爷,叫了一帮

人来,把箱投开,把他架到里头,就这样把俺爹埋了。

俺娘活到八月

到以后俺爹死了,我心里不好受,还有俺娘呢。那时候这么一顿有一碗粘粥,就那样的

粘粥水。我就到了长州哥家,我在那里不哭嘛,俺爹都死了,可得让俺娘有这口气。到时候

进了大门叫叫有个喘气的,心里可痛快点啊。你说这好赖家里啥也没有,这咋办啊,可不能

再饿死她啊。那时候长州伯当干部,树亮家屋里有地瓜干,都不敢分不敢摸,反正是摸着点

的。实际上他饿得也不轻,净些苦地瓜干子,这么着吧。长州哥收了一小簸箕,你说那时候

一小簸箕面子比现在啥东西都值钱为贵,这么样给了一簸箕地瓜面子,好赖的给这个老娘子

幹点汤,烙点地瓜面子饼,好赖的拾点柴火。俺顶死也没忘了人家。养到八月下来粮食,吃

的多点了,俺娘就死了。她那个时候都有了病了,哎呀,这不是一步步的一年死了两口子。

金陵媳妇饿傻了偷东西

西头金陵的媳妇,她已经嫁人家,金陵还活着,他的娘们那不是饿傻了,把孩子扔到雪

里,那个儿子都会跑了,他拽在雪了。德全的叔叫家舍,他是个光棍,没有人,他去金陵家,

听见孩子哭,从雪里把孩子扒拉出来,把孩子暖和缓过来,不知咋的又把孩子扔在里面,早

晚那个孩子死了。

她还偷东西,这不是说俺三个人在那里铡草,我躺在沟沿上,培林嫂子回家不知去干什

么去了,一会老金贺家,她家不怎么挨饿,金贺还在五零一厂里,他多少的挣个钱。金陵媳

妇上人家家里偷出一管子面来,还有好几个鸡蛋,搬着就回家了,金贺他姑那时候在这里坐

娘家,一看门怎么抬开了,还问这个问那个的。有的说我看见西头那个金陵家搬着东西,上

面盖着蓝布衫。(金贺家)上她家去翻,她搁在蒿子(木头柜子)里,好赖的翻了出来,你

说饿得咋着啊,不训她嘛。问她鸡蛋是你偷的不,她一把夺过来连鸡蛋皮都吃了,她咔嚓咔

嚓就吃了,饿的这么样,逼得她就大胆的到处去偷。她去抬开这家的门,又去抬那家的门,

吓到人家的孩子就在那里嗷嗷的哭。人们都赶出去干活的,把孩子锁着家里,围在家里,吓

的孩子哭,一会功夫上人家里搬出来,好像还有点麦,放着好几个鸡蛋,弄人家的蓝布衫盖

着,不弄出来她来训她嘛,看见鸡蛋就唔得一下舔在嘴里,连鸡蛋皮都吃了,人们都训她,

这是金陵家,就是我铡草的那天。我说她啊,就光这里偷那里偷的,就是偷疯了,偷傻了。

那个时候就把人饿傻了,啥也知不道了。

长顺他姐也饿傻了

长顺他姐放着一点麦子,她爹叫不作声,当时她傻的在锅里炒麦子。我说那时候他爹面

子都咽不进去了,还给他爹嘴里添了一堆麦子,你寻思寻思她这不是饿傻了嘛。她说俺寻思

俺爹饥困饿的,家里还有一把麦子抄抄给他吃了,添在他嘴里。她说俺傻的有点麦子,俺还

搁点榆面。我说他都快死了,你还搁榆面做啥,放上点榆面,就这么泄泄咧咧的,一调起来

和口水一样,她还往嘴里喂(他爹)。那个时候就是饿傻了,就是啥也知不道,也知不道害

怕了。

村里的粮食都换外债

秋后村里也有点地瓜干,都不让碰,不让碰不让摸换外债。那个时候说换外债,那不是

说打仗打的国家穷了,说是国家换,村里不敢碰,都不让吃。每个村谁吹得欢谁就是好官,

不表扬嘛。跟现在似的俺一亩地打多少出多少,有多少钱,有事实行啊,可没有事实。当时

人们吹的都挨训,挨耪(骂)。你说地里收这么一点,老百姓能淌多么点粮食,干嘛给国家

换外债弄出去。

听你西堂爷爷说,一个村成天往外倒蹬地瓜干。那个时候你四爷爷家的东屋存了点,还

有老舀子南屋也存了点,轱辘三爷爷家还有点,那时候的屋都净点点(很小),你别看一屋

地瓜干,其实是一点。三嫂的西屋里存了点地瓜干,不是每个主的搁,找宽敞的地方,都每

处搁,没有仓库又没啥的,就这么样把人们饿的,都不分。那就是吹呼的,你吹那么多人家

国家不和你要嘛,那时候兴上公粮啥的。

过了年挨饿去地里找坏地瓜吃

过了年扒拉不生吃坏地瓜嘛,去找坏地瓜母子,找棉花羽,棉花羽拾点柴火弹弹搓搓,

吃那个种子,上碾上压的,掺上那个坏地瓜,拾得地瓜不是那么干净,不拉拉的有嘛。队里

晒地瓜干去队里晒了,他和户里的人那么干净嘛,就扔在地里,不念光吃坏地瓜干,他扔的

匀活嘛,到地里搂搂都是坏地瓜片子,第二年人们饿得都低着头去找那个呢,好嘛树上的芽

芽一出来就啃着吃了嘛,就是这么呼咙的。

最难吃的臭出芽、麦苗、青阳树叶子

吃的最难吃的,操他娘,过了年你说哪个最难吃。那个棒子瓤能点水还咽进去里。看着

那个麦子苗正绿,你看这个老么好,咔嚓咔嚓。呵,你说那个凉里又甜么嗦里啊,就是好赖

咽不进去,一闻到这个味就恶心。再就是到发芽的时候那个臭出芽(香椿芽),看着老么好,

成天泡,泡了以后弄出来咔嚓了咔嚓。哎呦,那个味,不用说吃了,还不如那个棒子瓤,那

个冥冥眼还能咽下去。这个就是刺着喉咙眼,嚼不出啥味来,一凑过去就恶心,一凑过去就

恶心,那个东西最难吃了。

还有一种东西青阳树叶子,看着这么耷拉着争绿和榆钱树一样,我看着这个东西还老

么好,掰了家来,扒拉扒拉咔嚓了咔嚓,那个东西一不能咽。反正不能咽不吐就咽进一点,

可是不好吃。那个地瓜叶咔嚓就是个药味,那好赖的还能咽进点去,就是这三种东西。

那个杨槐叶也能吃,再就是那个蒿子,过了年看着蒿子这么高老么好,其实我还没吃,

那个东西我没吃,当时我闻了那个味恶心,和那个大蒿子这么高。那个是老慧干伯,现在他

死了。以前他和那个贺伯伯,他在那里种院,院后边长了这么一片蒿子,贴着那个屋子。他

还说别和别人说啊,咱这的蒿子这么好,咱别说,咱爽采点回家吃,那蒿子吃了不行,有毒,

他吃了脸、身上浑身肿破。哎呀,肿的那个样。那一回他差点毒死,都是吃那个蒿子吃的。

再就是那个大蓖麻, 你奶奶那一年,她不知道从谁家压的,吃了就疯了,那个不能吃,吃

了疯,毒人。

麦子苗、臭出芽、树皮的吃法

那个麦子苗,家来 咔嚓,搁上开水咔嚓,这么切了切,洗了洗,我看着这个麦子苗

切的净细细,扒拉到到肚子里可能撑空啊,这么好,争绿,这么吃了一回,恶心,咱吃不上

来。你说是甜嘛,也不是甜,反正凉凉的不是个味。那个臭香椿芽掰了家来,也是扒拉扒拉

泡了泡,还泡了两三天,那个味就是没不了啊, 就闻到就恶心,就是不能上嘴上搁,一搁

就咯这么着,往外反蹬,这是那个臭出芽。其实槐树叶、柳叶就吃来,这个不碍事。那个柳

叶泡泡就是苦涩涩的,这个不难吃,最难吃的就是臭出芽和麦子苗,这是咱的口头,咱知不

道别人咋着。

吃树皮,才上来吃老皮,吃嫩的,到末了吃老的,连老的也没有了,连老皮外边的皮

也不扔了,就这么糊糊,糊成饼子,搁在锅里煲煲吃,那个我也咽进去,到以后树根都刨出

来不舍得扔,劈下来,那个时候都吃,那几年都没有榆树。那不知道在哪里,让学生弄来点

种子,就这么种的,种了点榆树,以前都没有榆树了。

榆树做成饼子吃

榆树和榆皮不是粘嘛,就这么糊糊,你寻思还糊的老么好吗,一糊就搁在锅里煲煲。

到以后分这么点粮食,个人分这么点地瓜,掺和点粮食。那个榆皮粘,发粘的,掺点啥东西

也粘,你要是搁点面子还能弄成堆,要是熬成粘粥来,就像口水似的楞(很)长。外边那一

层不是发黑嘛,都是沫沫子,才上来就掺和着吃那个,掺和着粮食和地瓜干,吃这个,不是

一年也多少的分点不,就是不够啊,好嘛一年才吃两百斤粮食,你说小平能到哪里,不和吃

眼药似的嘛,就是掺和上点。

吃食堂偷木头烧火

到秋后队里没有柴火了,吃食堂烧柴火,也是户上倒了屋,捣鼓木头。到以后把柴火

烧没了,吃食堂也吃不起了,国家来了点粮食就分一点,个人去烧,那个食堂就开不起了,

光捡柴火上哪里弄那些柴火。那时候都放倒屋塌,偷木头。那不是俺家北屋的木头也被偷了,

都是林条(木头)被拉了去。能劈斧劈,到真饿了人们劈树也劈不动了。

饿死人不说,为了能打粮食

这是多少年了,洪恩她二伯的娘死了,捂在了炕上好几天。那时候俺是一天五个蛋蛋,

老年人一天三个小窝头,一顿个半。啥呢,他娘死了,他说别说啊别说啊,还可以多打两顿

窝头。那时候饿得也没有了爹,也没有了娘,啥都没有,谁也不认得谁啊。那个李朝干村的

春山,他那个娘们傻点,死了搁在门后头老长时间,死了不说,为了打她那点干粮,那时候

人们也知不道小胆(害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