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把詩搞大了】之4
挑戰一行詩擂台 ◎林德俊(詩人)
什麼!一行詩?一行可以成詩嗎?
一行當然可以成詩,前人已經拿出
作品給了我們鏗鏘有力的答案。中國當
代詩人麥芒曾寫下一首轟動一時的一行
詩:
〈霧〉
你能永遠遮住一切嗎
全詩僅有九個字,一個簡短有力的
質問句,精準捕捉到「霧」的現象特
質,霧雖可使人視線矇矓,一時迷茫,
但再濃的霧終有消散之時,被籠罩的未
明之物,必將重見天日。
「永遠」「一切」兩個詞是此詩的
一對透亮的眼睛,霧有遮蔽的性質,從
霧聯想到遮蔽、掩蓋、籠罩……並非難
事;遮住「什麼」,因此成了落實聯
想、精確詩意的關鍵,遮住「美景」?
遮住「真相」?遮住「初心」?這些
被遮住的□□,沒有一個來得比「一
切」有份量,「一切」涵蓋了任何一個
「你」想要遮蔽之事或物,形成高度的
歧義性,延展了詮解的空間。而「你」
當然可用「謊言」一詞代換,但「謊言
能永遠遮住一切嗎」仍不如「你能永遠
遮住一切嗎」來得迂迴、生動,尤其具
人物形象的「你」較之概念化的「謊
言」具體,單一主體的「你」和無所不
包的「一切」相映之下,有如一條線上
的兩個端點,拉出了極小和極大、一個
單位和無限單位的對比張力。修飾動詞
「遮住」的副詞「永遠」也用得妙,一
方面點出「霧」的「暫時性」,另一方
面,「永遠」作為時間之極大,更反襯
出勢單力薄之「你」妄想隻手遮天,大
概只能逞「一時」之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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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把詩搞大了
一行詩遊戲‧第一款:問個好問題
一行詩的遊戲,可從一個「問
句」開始。「問句」擲出,逗引「回
答」,讓詩意產生「待完成」的未盡
之感,然呈現在讀者面前的終究只有
問句,因此「後續情節」就交由讀者
自行想像了。
完成理想的「問句一行詩」,當然
得問個好問題。要問得俐落,得精鍊文
句;要問得驚豔,得出其不意;要問得
有個性,則要琢磨語氣……如此,才能
產生「一行勝多行」之功效。
一行詩的「標題」,有如一行詩的
「另一行」,得好好利用這寸土寸金之
地,儘量不與內文重複字詞,延長一行
戰線。
一行詩該有多少字?一行詩可說是
「小詩中的小詩」,既然一行詩內蘊著
「奈米」精神,欲於極小篇幅內爆發極
大能量,追求小詩之「最短」,那麼,
便不該寫出長句。在現代詩寫作裡,當
每行超過二十個字,容易被視為拖沓的
長句,因此,建議一行詩的字數限制應
在二十字內為佳。同理,標題做為一首
詩「有機組成」之一部分,為避免「頭
重腳輕」,標題也不應太長,而且要愈
短愈好。這是我心目中理想一行詩的身
材比例。
【遊戲規則】
選定一個事物或現象為題(標題建
議五個字內),展開聯想,寫下一個問
句作為詩的內文(內文建議二十個字
內)。標點符號列入字數統計,一個標
點符號視為一個字。
以下提供幾則試作範例:
〈落葉〉◎貓不理同學
可否,幫我帶走一些心事
〈屋頂〉◎沙赫樂同學
今夜,蓋著星星或月光,入眠?
〈馬路〉◎吉普賽同學
飆人生,誰在盡頭等你
〈樂園〉◎打的狗同學
為何腳印還守在童年,不肯長大
〈洞〉◎亮晶晶同學
出口,還是入口?
一行詩遊戲‧第二款:名詞連連看
把一行詩化為一種寫作遊戲,版本
也是「百百款」。其中一款是,遊戲主
持人準備一疊字卡,一張卡寫上一個名
詞,由每個學員任抽兩張,如此隨機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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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兩個名詞,往往風馬牛不相及,學
員的任務便是要發揮強大的聯想力,用
兩個看似不相干的詞,寫出一個詩句。
這般「遠端聯想」,簡直是名詞的「異
族通婚」,激發出來的句子可能頗富奇
趣。例如,當取得了「屁股」和「雲」
兩個詞,A同學造出「雲海是天空的
一千顆屁股,坐上了美麗的盆地」,
B同學則造出「公車上擁擠的屁股是
飄過腦際的烏雲」。果然鮮味百分
百。
不過,字詞的強迫賦予,某種程度
上減損了創作者「選擇意象」的「自由
度」。在造句之前,或可讓學員們先行
發想令自己「深有所感」的字詞,加油
添醋之後,完成詩句,更能提升「創
作」的成就感。
有些詩作,文本本身就是一項鼓勵
讀者參與的遊戲設計,夏宇的〈連連
看〉早就為我們做出示範了。
〈連連看〉
信封 圖釘
自由 磁鐵
人行道 五樓
手電筒 鼓
方法 笑
鉛字 □□
著 無邪的
寶藍 挖
這篇作品暗示讀者們把被動的「閱
讀」化成主動的「創作」行為,其中一
種讀法,是從兩排(組)詞彙中各取其
一,再自行增添字詞,創發詩句。
藉助夏宇此詩的「原型」,我們可
以發展出「一行詩的連連看」寫作遊
戲。
【遊戲規則】
第一步,參與者各貢獻一或多個令
自己感到「很有fu(feel)」的詞彙。
屬於概念、狀態、感受的抽象性詞彙成
一排(組),屬於具體事物或現象的詞
彙另成一排(組),兩排(組)詞彙,
一虛(抽象)一實(具體),構成兩岸
對峙的態勢。
第二步,便是「兩岸交流」的配對
時間了,每人自「兩岸」各取一詞展開
聯想造句,寫下一行詩(內文建議二十
個字內),並附上標題(標題建議五個
字內)。
以下為某一回的試作結果,五位學
員每人自由萌生兩個名詞,主持人依名
詞的虛、實特性,將它們分成兩組,寫
上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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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 〈實〉
夢 胃
青春 果醬
悲傷 巧克力
思緒 鎖
傳說 公事包
接下來,每人從兩組名詞中各取其
一,進行虛實聯結,完成一行詩的寫
作:
〈戀〉◎乃吉
巧克力口味的夢 的N次方
〈教室〉◎冬啵
不及格的青春填滿分數的胃
〈離題〉◎刑男
公事包裡有潮聲,吐出一尾悲傷
〈快樂學〉◎大頭熊
思緒的油箱倒入果醬,空氣甜了
〈任意門〉◎天兵
傳說中的鎖孔,是心形的嗎
如此以虛探實、以實狀虛,有助把
握詩歌「意象」的原理,所謂「意象」
乃以具體之「象」表抽象之「意」,虛
實相間,而達情景交融、心物合一,是
寫出好詩的充分條件。
一行詩遊戲‧終極款:
超越一行的一行詩
詩歌以「行」劃界,也是一門學
問,主要的辯證是在「長」與「短」的
分野。詩本無區分長短之必要,只要是
好詩,管它外型是長是短!
不過,必須訂定明確規則的文學徵
獎,卻不得不白紙黑字寫清楚。長篇
敘事詩,動輒百行以上,才構成「長
篇」。小詩,若以行數分界,通常在十
行之內,也有詩家標準更嚴,主張六行
內才算小詩。甚至,有些特殊形制的小
詩,亦有行數默契,例如來自日本文學
的「徘句」(三行)文體,漢化為「漢
徘」之後,還是沿用三行的形制。
張默編《小詩‧床頭書》(爾雅)
詩選,以行數分門別類,類別從二行詩
起跳,三行詩、四行詩、五行詩……到
十行詩,共九大類,獨缺一行詩。我推
想,並非張默認為一行詩不是詩,或沒
有人寫出理想的一行詩,而是,「浮出
水面」的一行詩佳構確實不多,難以成
「輯」,所以才被「省略」了吧。
小詩、長詩,可比為短跑、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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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把詩搞大了
前者追求爆發力,後者則需續航力和結
構性的戰術。小詩不因短小而易達,小
中之小、微型之微的一行詩,當然更是
「易寫難工」,寫出「一行的詩」(或
稱:詩的一行)門檻不高,但通常寫出
來的句子,多為「待續句」,其強度、
其能量,頂多只能作為一首小詩之局
部,難以獨撐大局。要完成真正自我俱
足、內容完滿的「一行詩」,令人反覆
咀嚼、百看不厭,那唯有詩人中的詩人
才辦得到。
所以,在入門階段挑戰一行詩的寫
作,並非小看一行詩,而是經歷一場震
撼教育,試著認識「終極書寫」的偉岸
奧妙。
一行詩,在文學教學場域裡引領
風騷,向明、白靈、蕭蕭幾位詩教育
家都曾撰文介紹,也有不少詩家對其
「說長道短」,衍生了有趣的討論。
若要我對「一行詩」下一個定義,我
的回答是:「不止一行。」亦即,看
似一行之身,實有以一當十、當百之
爆發力!
我的《成人童詩》(九歌)裡,
有一篇〈詩的長短論〉,收錄了我的
三首「一行詩」,皆以「短詩」為
題,頗具「後設」味道。所謂「後
設」,即在文本當中對於文本本身的
創發、架構、性質有著高度自覺,字
裡行間充滿了「自我指涉」。
〈短詩1〉
就是這樣 短(如你所見)
〈短詩2〉
有些動物的尾巴比身體還長(雖然
肉眼看不見)
〈短詩3〉
別小看我(在想像勃起之前)
以上三首一行詩,玩鬧的意味頗
高,眾詩友讀了,有人說:「有被耍的
感覺。」但大家普遍表示認同我用一行
詩來呈現的「短詩理論」。
在我的教學經驗裡,一行詩的寫作
遊戲,確實有助於初學者快速產出亮眼
的詩句,至於完成的是「一行詩」或只
是「一行的詩/詩的一行」?就交給作
者和讀者自行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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