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文杰 Wen-Chieh HSIAO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文化創意產業經營學系兼任助理教授

偽文青的衝擊與覺醒

今日最令人訝異的是，在2017年的台灣，公

民主動提報「文化資產」還是會被某些「文化

局」的官員說成浮濫、不專業，導致非建築專業

者擔心專業不足，被官方、專家嘲弄取笑，實際

能持續投入守護有形文化財的人非常有限。但是

每個投入文資保存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居住

在北投47年，對我而言，投入文資保存運動是面

對成長之地變遷的一場反省。

1988年解嚴後的台灣以加速經濟發展掛帥，

政治上也不再是整天高喊「反共抗俄」，社會

上突然興起了蓋捷運的念頭，這一年政府幾乎

拆掉了北淡線的所有車站，全民舉國歡騰打算來

迎接這個台灣不曾有的東西，我做的事跟大家差

不多，搭了一次最後的北淡線，跟其他人不同的

是，我在當時的新北投車站畫了CK124蒸汽火車。

蒸汽火車在我年輕時代就十分罕見，會把一輛蒸

汽火車停在新北投車站，我推測是因為北投有個

台鐵員工訓練中心有關。不過，我畫蒸汽火車與

老車站純粹是出於思古幽情，完全沒有文化資產

保護的觀念，所以當整個北淡線要拆除時，我也

沒覺得可惜，甚至希望新時代快點來，因為那時

候我沒搭過捷運，沒有出過國，只有幻想「進

步」早日來到。就在這種狀況下，北淡線幾乎沒

從公民搶救北投的台鐵員工訓練中心文資保存談起

Rethinking the Citizens' Conservation of Taiwan Railway Employee' Training Center in Beitou

建築的雅典娜紀念修澤蘭建築師

有做過任何文資調查就慘遭斬草除根，唯一的漏

網之魚是新北投車站，站體因為李重耀與施金山

搬遷至彰化才逃過一劫。

我最初接觸文化資產是從美術領域，當時我

用繪畫描繪肉眼所見，只能算是單純紀錄漂亮的

老房子，可謂十足的偽文青。1999年的921地震

是我人生的一個衝擊，那時我已經是一位美術老

師，這一場地震不只是鋼筋水泥建築倒了，許多

古蹟和古老的建築物也受到極大的損害，這些老

建築都是我過去描繪的對象，一時之間，我擔心

再也沒有東西可以畫，所以要搶救保存，在那階

段，我的文化資產保存觀念仍然非常薄弱。我在

設計系與美術系碩士班的受教背景，理論上應該

要具備文資觀念，實際上，我在2007年就讀設計

學博士班之前，對文化保存觀念根本甚少接觸，

可想而知，於升學、功利導向的科系受教的人可

能對文資保存觀念更貧乏了。

我心目中的她

兒時印象中，北投與台鐵員工訓練中心的緊

密關係早已存在，最初，我只覺得她與眾不同，

特殊的造形跟平常接觸的建築形式不一樣，後

來，體會到在地人對她的情感。除了戰後興建的

訓練中心主建築，根據唭哩岸聚落謝姓92歲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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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表示，外牆的唭哩岸圍牆於日本時代就存

在，大門門柱是50年代北投謝家班作品，頗

具北投地方特色。於是，保存這座建築的意

義涉及地方歷史記憶、建築的美學與台灣經

歷的時代痕跡。偏偏，這座建築平常不開放

外人進入，一般人很難窺見全貌，如何重建

全區形貌成了公民主動提報保存的第一道難

關。

從大歷史來看，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之

後，特殊的政治局勢影響了台灣的建築形

貌，這些興建於戰後50、60年代的老建築，

政府還沒有完整的調查保存計畫。尤其北投

台鐵員工訓練中心造型上溶入幻想色彩的浪

漫手法，呈現柔和的曲線，頗具藝術美感，

這是我呼籲保留「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

的原因之一。另外，我從建築物的使用類型

1.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外觀 。（楊燁提供）

2.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位於丹鳳山下，附近有登山入口。（楊燁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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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修澤蘭的建築設計，除了經典的中山樓之外，

大致還有幾個類型，分別是鐵道類、學校類、跟

宗教類建築。其中，討論修澤蘭一生的建築設計

作品，不該忽略鐵道建築，因為修澤蘭1949年至

1956年在台鐵服務，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很可

能是代表這時期的作品，即使修澤蘭離開台鐵，

她仍然協助台鐵設計各式建築，例如彰化鐵道段

長宿舍，據此，我大膽推測台鐵員工訓練中心的

設計與修澤蘭有關。

投入保存方知專家的傲慢

就讀博士班後，我逐漸體認文化就是城市的

DNA，要成為文化人就要先認識自己文化， 2013

年3月，我與北投文史專家楊燁等人，因為彰化民

俗村倒閉後，導致「新北投車站」等7座老建築岌

岌可危、可能被拆，那時我基於情感，才算是投

入正式的文資搶救運動，整個搶救過程才讓我真

正覺得這個社會充滿了專業體制的傲慢，更需要

去抵抗。以「新北投車站」為例，明明2013年5月

即將喪失暫定古蹟身分，可能被毀，可是2013年3

月份，台北市文化局竟然在北投鼓勵民眾蓋新的

「新北投車站」，而不去積極搶救原本的站體，

即使民間運動搶救成功後，老建築下場一樣悲

慘，因為相關位置、修復材料、工法也都違反文

資保護的真實性原則，這時我才驚覺必須跟體制

抵抗。

在我的生命記憶裡，一些承載地方意義的

老屋，因為沒有文化資產法定身分而留不下來，

我的生長地－北投，已經失去了公舘路209巷空

軍大樓、關渡第一盞日式宮廷式路燈、台鐵員工

訓練中心調度所、台鐵員工宿舍群⋯⋯等，這些

老建築大多是跟溫泉或是鐵道文化有關，尤其是

台鐵員工訓練中心調度所、台鐵員工宿舍群、以

及北投鐵道員工訓練中心，本來應該是個「群」

體為整體性的文化資產，如今只剩下這座建築外

形看來可能是修澤蘭建築師設計的台鐵員工訓練

中心。無法確認北投鐵道員工訓練中心正確的設

計建築師資料，實在是今日研究台灣戰後現代建

築的困境之一，即使建築外形與修澤蘭的建築設

計風格相似、網路資訊也如此指稱，仍須要關鍵

3.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內部溫泉浴池。（楊燁提供） 4.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文物。（楊燁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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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佐證檔案文件。這棟建築物屬於台鐵資產，且

台鐵的建築工程長期是由內部自設的建築工程營

繕體制控管，台鐵若不主動提供史料，或是刻意

隱瞞，公民提報文資便難以補充這方面的史料，

真的很無奈。無論何時能確認建築師之名，從北

投位居北台鐵道歷史的重要位置來看，我個人認

為搶救這棟建築以保存這段歷史脈絡是刻不容緩

的。

然而，今日台北市的發展政策上是朝向金

權開發的，這個鮮為人知、疑似修澤蘭建築師設

計的台鐵員工訓練中心，在未完成調查的狀況

下，終究閃避不過開發導向的都市更新。現任的

台北市長柯文哲的說法是「將土地開發為醫療產

業」。市府在2016年6月25日舉辦「北投再生計

畫」說明會時，我曾提醒市府必須注意文資價

值，必須詳實調查歷史資料，市府表示會進行文

資會議討論，當時在場的市民皆以為這項提議會

被妥善討論。結果， 7 月 25 日的台北市文資審

議，市府認為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不具文

化資產保存價值，不指定古蹟、不登錄歷史建

築」。

錯愕之餘，我仔細觀看審議影片，發現台北

市文化局只花了2分鐘就結束審議北投台鐵員工訓

練中心的文資價值，文化局的會議簡報只有幾張

不清楚的建築物照片，更離譜的是，報告中竟然

沒有提到建築師資料及建築體對地方記憶的重要

性。會後，我私下詢問出席的文資審議委員，才

知道市府提供的資料不足。此外，市府委託的規

劃單位提供的資料顯示這塊土地未來要BOT（委

託民間興建、營運）興建溫泉商務旅館、會議

室⋯⋯等，但屬於醫療性的老人長照空間留設比

例幾乎讓人無感，令我震驚、不解於政府放棄了

保存文化資產，卻也沒有真正落實社會照護的建

設，今日的開發政策竟是如此犧牲公共利益？

結論

非建築專業者提報文化資產是困難重重的，

印象中有一位官員曾對非建築專業者的提報質

疑：「你們只會談保留，保留了要幹嘛」？

保存方式及保存後的規畫本來應該是官方委

託專業者的工作，如今竟然落在提報文資的非專

業者身上，致使非專業者在提報文化資產與抵抗

體制的過程中，必須搶時間，設法學會提案、畫

設計圖、做模型⋯⋯等等，常常是搶救失敗的下

場，舉凡南港瓶蓋工廠、新北投車站的搶救過程

皆然，但是我願意相信這是凝聚城市的力量，每

一次的搶救過程都會累積經驗。

從推論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的建築師是

否為修澤蘭開始談起這座建築的文資保存，一方

面是為了說服文化局及文資委員審慎考察，更

重要的是為了強調未仔細調查研究這座建築的歷

史前，拆除房舍進行開發，可能誤鏟了重要文化

財，也斬斷了地方歷史記憶。

如果北投台鐵員工訓練中心有朝一日能指定

為法定文化資產，希望不是規劃為常民難以消費

的文創中心或溫泉商務旅館，一定要能回歸市民

生活的公共利益。就其場所精神來說，可以規劃

再利用成為城市博物館群的北投鐵道歷史園區，

現成的台鐵員工訓練教室可以轉型供市民舉辦各

種學習活動。又因為位於北投丹鳳山下，居地利

之便，同時可以提供關於丹鳳山的各項文史、生

態知識。期待全民共同保留文化資產，政府不短

視近利，以保存城市生命活力的基因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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