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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南唐李後主）

李煜，初名從嘉，即位後，更名煜，字重光，(西元 937 年 8 月 15 日－978年

8月 13日) ，號鍾山隱士、鐘峰隱者、蓮峰居士、鐘峰白蓮居士，祖籍徐州（今

江蘇徐州）。他的祖父是南唐開國皇帝李弁【ㄅㄧㄢˋ】，父親是南唐元宗(南唐中

主) 李璟，李煜是第六個兒子，按照一般的順序他是沒有機會做皇帝的，但是李璟

的第二子到第五子都死得早，所以李煜長兄李弘冀立為皇太子時, 李煜算是第二

子。

李煜從小就與眾不同，尤其是他的長相，豐額駢齒，有一目是重瞳，按照相面

人的說法，他很有富貴相。李煜多才多藝，不僅文章出眾，而且擅長書法和繪畫，

音律造詣也很深。加上他為人厚道，所以備受大家喜愛。

李弘冀為人猜忌嚴刻，時為安定公的李煜因為其天生的奇貌受到李弘冀猜忌，

李煜為避禍，醉心經籍、不問政事，自號「鍾山隱士」、「鐘峰隱者」、「蓮峰居

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無意爭位。西元 959 年李弘冀在毒死其弟李景遂後，

不久亦死。李璟欲立李煜為太子，鐘謨說「從嘉德輕志懦，又酷信釋氏，非人主

才。從善(李璟第七子) 果敢凝重，宜為嗣。」李璟怒，將鐘謨貶為國子監司，流

放到饒州。封李煜為吳王、尚書令、知政事，入主東宮，就近學習處理政事，成了

皇位的繼承人。 在北宋建立後，李璟遷都南昌並立李煜為太子、監國，令其留在

金陵。李璟死後，李煜在金陵登基即位，立妃周氏為皇后（大周后），當時年僅二

十五歲。他是南唐的最後一個君主，歷史上稱他為李後主。

李煜從本質上說是一個文人，一個很有才華的詞人，他很有情趣，書法、繪畫

和文章都很出色。但在皇帝的位子上，他沒有皇帝的豪氣和統一天下的壯志，所以

對於軍事不感興趣，只知唸佛、填詞、醉生夢死。

西元 964 年，李煜次子李仲宣卒，皇后（大周后）感傷而逝。西元 968 年，立

大周后之妹為皇后（小周后）。

西元 971 年北宋滅掉南漢後，李煜異常恐懼，上表給宋太祖，改唐國主為江南

國主，然後又自己把政權降格，對宋稱臣，歲貢以保平安。

西元 974 年秋，宋太祖先後派梁迥【ㄐㄩㄥˇ】、李穆出使南唐，以祭天為由，詔

李煜入京，李煜托病不從，回復「臣侍奉大朝，希望得以保全宗廟，想不到竟會這

樣，事既至此，唯死而已」。太祖聞信，即遣穎州團練使曹翰兵出江陵，又命宣徽

南院使曹彬等隨後出師，水陸並進﹔李煜兩次派遣徐鉉【ㄒㄩㄢˋ】出使北宋，進奉

大批錢物，求宋緩兵，太祖答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西元 975年 12

月，曹彬攻克金陵，後主肉袒【ㄊㄢˇ】降於軍門，南唐滅亡。李煜在位十五年，後

世稱李後主或南唐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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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 976 年，李煜被送到京師，在汴京被封為違命侯，拜左千牛衛將軍。同

年，宋太祖暴死，弟趙光義繼位為宋太宗，李煜改封為隴【ㄌㄨㄥˇ】國公。嘗與金

陵舊宮人書寫：「此中日夕，以淚珠洗面」。宋人筆記上說趙光義多次逼迫小周后

侍寢。李煜在痛苦鬱悶中，寫下《望江南》、《子夜歌》、《虞美人》等名篇。

西元 978 年，史載七月初七（978年 8月 13 日），農曆七夕，當李煜在其生

日那天與后妃們聚會，聲聞於外。太宗銜其有「故國不堪回首」之詞，至是又慍其

酣暢，及命楚王元佐攜觴就其第而助之歡。酒闌，煜中牽機毒藥而死。牽機藥服後

會破壞中樞神經系統，全身抽搐，腳往腹部縮，頭亦彎至腹部，狀極痛苦。李煜死

後，葬洛陽北邙【ㄇㄤˊ】山，小周后悲痛欲絕，不久也隨之死去。李煜卒時年僅四

十二歲。

李煜「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雖無力治國，然「性寬恕，威令不

素著【ㄓㄨˋ】」，好生戒殺，性格出了名的善良，故在他死後，江南人聞之，「皆

巷哭為齋」。

*原文見《荀子.哀公》篇，是荀子講述孔子與魯哀公的一段對話。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

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李後主詞析

歷史上所謂五代，是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代表中原，稱為正統。

開國之君，如李存勛【ㄒㄩㄣ】、石敬塘、劉知遠輩，全是武人出身，不懂得文學。

一般文人，無以自見，只好投奔十國，另謀出路。十國之中，蜀和南唐的君主，特

別愛好文學；尤其對於新興的詞體，看得很重。從五代詞人在地理上的分佈，很明

顯的看出：當時的文化，長江上游以蜀為中心，長江下游以南唐為中心。後蜀趙崇

祚【ㄗㄨㄛˋ】編選的花間集，共五百首，所收溫(庭筠)、韋(莊 )以下十八家，大部

分是蜀人，或宦遊西蜀的外省人，可看做西蜀詞派的總集。南唐詞人本來很多，作

品也不少，可惜沒有像趙崇祚這類人出來收集、整理，所以流傳的作品，比起花間

集來，還不到三分之一。花間詞派的作風，有一個共同的趨向：辭句艷麗，色澤鮮

明，聲韻鏗鏘。所取的題材，不外是天時、物態、相思、別情、滿紙都是珠寶金

玉，鴛鴦蝴蝶，充滿了溫香軟玉。這一派艷詞，濃得化不開。後主本是風流才子，

他的前期作品，也一樣的香艷。像「一斛【ㄏㄨˊ】春」描寫大周后的風流，「菩薩

蠻」描寫小周后的嬌羞，多少帶著花間派的色彩。所與花間派不同的是：他有創作

的天才，意境空靈超放，沒有做作，也沒有虛偽，一切是他生命真實的自白，不像

花間派的作者，喜歡製造情感，或濫用情感，多慼【ㄑㄧ】幻想，不夠真實。至於後

主後期的作品，因為生活環境起了劇烈的變化，詞格也由清便婉約，急轉直下，變

為悲壯、悽厲，一派亡國之音。這時感慨是加深了，題材也加廣了，白描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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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來得更自然生動。所以王國維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

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後主由於惡劣環境的刺激，與天才的憑藉，及寫作態

度的真實，終於衝破花間詞派的壁壘，同時為兩宋詞人及近代新詩闢出一條新路

線，這在中國文學史上，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李後主這個人，天賦與多方面的才藝，能文、能詩、能畫、能音樂，尤其善於

填詞。他的早期生活非常藝術化，白天同大周后遊山、划船，要她唱歌、跳舞、彈

琵琶。一有機會，便偷偷地和小周后談其戀愛，大做其艷詞。這時候，無論物質

上，或精神上，一切給他高度的滿足。唯一憂慮的，是那雄據江南的宋太祖，怕他

興師動眾，直搗江南。他除向宋室俯首稱臣外，從沒有考慮到如何去抵禦未來的侵

略，做好發奮圖強的準備，只是年年向宋朝貢，遇有什麼紀念日子，便大送金帛，

誠惶誠恐在書面上恭賀一番。以為這樣他便可以高枕無憂了。然而宋太祖的臥榻之

下，是不會輕易讓人酣睡的。第一次要他北上，他不敢去；第二次迫他北上，他推

說病了，更不敢去。於是宋太祖怒了，派遣曹彬、潘美水陸並進，以浮梁(浮橋)渡

江，一直攻到石頭城下。可憐這位情高意真的皇帝，終於帶著百宮眷屬，肉袒降於

軍門。

他跟隨曹彬們北上時，天正下著雨，船到中流，他回頭望著雄壯巍偉的石頭

城，不禁悽然淚下，寫了這樣一首慷慨悲涼的詩：「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

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台殿山荒涼。雲籠遠岫【ㄒㄧㄡˋ】愁千片，雨打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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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閒坐共商量！」他是關寶九年到京師，那時剛四十

歲。不可一世的宋太祖，懷著勝利者的心情，高坐明德樓上，命他白衣紗帽在樓下

待罪，封他為違命侯。

有一次，在宴會中，宋太祖問他：聽說你在江南喜歡作詩，請舉出最得意的一

聯。他沈吟一會，朗誦詠扇詩道：「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太祖聽了，笑顧

侍臣道：「好一個翰林學士」。意思是說：你不配做皇帝，做一個文人好了。假如

後主只做一個純粹的文人，風流倜儻，高視闊步，不就是李白第二嗎？反過來說：

易地而處，李白變做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較之後主有過之而無不及，那真是

有幸有不幸了。

在後主北上的第一個冬天，宋太祖死了，開始解除了違命侯的封號，進封隴西

郡公。從外表看來，由侯而公，官升一級；實則生活很苦，言語行動，沒有自由；

而且宋室的君臣們，時時冷譏熱諷，給他精神上種種虐待。他的詞烏夜啼：「醉鄉

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從這兩句話裏，可以領略到亡國俘虜的滋味。

他的天性仁厚和靄，有著無比的天真和純潔，他以為每一個人都像他那樣，然

而他偏遭逢了意外的苦難。從三十九歲起，他開始認識人性的兇暴，社會的險惡，

以及世態的冷暖，對於這些，他始而驚奇，繼而痛恨，但又無法避免。唯一的希

望，是竭力的忘卻現實，把時間拖回到江南的盛世。於是夢想故國的繁華，河山的

秀麗，春天是: 船上管弦江面綠，秋天是: 蘆花深處泊孤舟。春殿的新聲，上苑的

車馬，月下的秦淮，一切讓他不堪回首。他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吐露出他的

心聲。「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由於前後期生活環境的劇變，使他對於現實的人生，有著更深刻的認識。這樣

取材的範圍加廣了，詞的內容也更來得豐富了，修辭的技巧，鎔鑄了流行的口語，

也更來得純熟自然了。為了適應意境的開拓，情感的錯綜，創出一種富有彈性的詞

體，雄奇中有幽怨，豪放中有婉約，這兩種迥然不同的風格，在我們這位詞人的筆

端，卻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詞句清淺，描寫自然，音調協調，意境深遠。他的

筆端寫出歡樂時，你就跟隨他歡樂；寫哀怨時，你就跟隨他哀怨。你的意識隨著他

升降，你的情感隨著他轉移。能不五體投地地佩服他嗎？唐宋以來的詞人，成千累

萬，你能舉出誰比他更偉大呢？所以說：後主在政治上雖說失敗，在文學上卻萬分

的成功，這不能不說是惡劣環境的賜予。「詩窮而後工」後主的詞，也正因為他受

著暴力者的迫害，有著活躍的生命，而且把這新興的詞體，從花間之外提升到那麼

崇高那麼渾成的程度，而為兩宋詞人所取法，譽為詞中之帝，這又是不幸中之大幸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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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作品 長相思

雲一緺【ㄍㄨㄚ】，玉一梭，澹【ㄉㄢˋ】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ㄎㄜ】，夜長人奈何？

註釋 〔1〕 雲一緺：形容頭髮的輕柔和濃密。緺：指裝飾頭

髮用的紫青色絲絛【ㄊㄠ】。

〔2〕 玉一梭：像梭一般的束髮用的玉簪，以「玉」之

白反襯黑髮。

〔3〕 澹澹衫兒薄薄羅：淡色衫羅。陸遊《南唐書》

載，大周后「創為高髻、纖裳及首翹鬢朵之妝，人皆效

之」。

〔4〕 秋風多，雨相和：秋風冷雨相和，淒清冷寂。

語譯

如雲的秀髮用梭形的玉簪箍【ㄍㄨ】住，身上穿著

顏色淺淡的薄衫，雙眉輕皺。秋風夾著秋雨，夜雨打著簾子外的三兩棵芭蕉，漫漫

長夜，使人無奈。

解析

這片詞描寫一位女子秋夜愁思。上片像是一幅素雅的仕女畫。「雲一緺，玉一梭」

兩句，分寫女子髮式、頭飾之美。「淡淡衫兒薄薄羅」，寫女子淡雅衣著，雖未明

寫容顏，但襯托出女子的容貌和高雅氣質。「輕顰雙黛螺」，寫到女子的表情。輕

皺雙眉，蘊含著幽怨。相思懷人之意，於此隱隱傳出，並由此引出下片。「輕顰雙

黛螺」一句，直扣人心，不僅突出了女子愁思的容態，而且加強了這種容態的吸引

力。「輕」字頗有分寸，表現出悠長而淡薄的幽怨，與通篇輕淡的風格相協調。

下片續寫秋夜風雨的環境氣氛和女子的心情。秋風本就催愁，文人亦已多傷秋，更

何況有苦雨相和。作者寫風雨相應，更增添了秋夜愁思的淒苦。風催殘葉、雨打芭

蕉，「簾外芭蕉」似乎也有淚滴，秋意不僅更濃，秋思也已更苦，「三兩窠」，又

隱約讓人感到女子的孤零寂寞，從而直接引出尾句的「夜長人奈何！」。最後一句

仿佛是女子發自心底的深長嘆息。這嘆息落在歇拍上，「奈何」之情點到即止，反

添餘蘊。到此，才進一步顯示出上片的人物肖像描寫對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作用。

全詞大致可作兩部分，一部分著重寫人，寫人時不忘寫情﹔一部分著重寫景，寫景

時不忘寫人，相互照應，渾然一體。整首詞言詞淺近，筆調自然，修飾不多但卻清

新俊逸，明白直敘但卻含蓄蘊藉，篇中處處寫愁，但卻只見愁意，未見愁字，是寫

閨怨秋思、雨夜輕愁的一篇成功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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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春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註釋 〔1〕 初了：剛剛結束。明肌雪：形容

肌膚明潔細膩，潔白如雪。

〔2〕 春殿：即御殿。以其豪華、盛大而稱「春殿」。嬪娥：這裡泛指宮中女子。

〔3〕 魚貫列：像游魚一樣一個挨一個地依次排列，這裡指嬪娥依次排列成行的樣子。

〔4〕 鳳簫：泛指管樂器。吹斷：吹盡。水雲間：水和雲相接之處，謂極遠。

〔5〕 重按：一再彈奏。按：彈奏。霓裳：《霓裳羽衣曲》的簡稱。

〔6〕 歌遍徹：唱完大曲中的最後一曲，說明其歌曲長、久，音調高亢急促。

〔7〕 臨風：南唐宮中閣名。

〔8〕 飄香屑：相傳後主宮中的主香宮女，拿著香粉的粉屑散佈於各處。香屑：香粉。

〔9〕 醉：心醉、陶醉。拍：拍打，這裡兼有為樂曲擊出拍節之意。切：懇切，真摯而迫

切的心情。

〔10〕 歸：回。燭光紅，指明亮的燭光。

〔11〕 踏馬蹄：策馬緩慢而行，有踏月之意。

語譯

晚妝剛罷，肌膚像雪一般明亮潔白，在春意交融的宮殿裡，井然有序地排列著美麗

的宮妃嬪【ㄆㄧㄣˊ】娥。笙簫的聲音剛剛停息在遙遠的水雲之間，接著霓裳羽衣曲

美妙的旋律又滿佈通透。春天時，是誰在臨風閣飄灑香料？帶著醉意，應和樂曲的

節奏拍擊欄杆，興致愈覺得濃。散席歸去後不要點那紅燭，大家跨上馬背，踏著清

明的月色歸去豈不更好？

解析

這是描寫江南的歌舞盛況。首句，寫出晚妝後的一群宮娥，爭奇鬥艷，透出了

雪白的肌膚，很整齊排列在春殿裏。「明」字這裏用作動詞，顯出了肌膚品瓊的光

彩。霓裳羽衣，是盛唐時有名的大曲，安史亂後，早已失傳，大周后覓得殘譜，加

以整理，故曰「重按」。後主宮中，設有主香宮女，例行的工作，一是焚香，一是

飄香。他們在物質上的享受，不僅滿足視覺、聽覺、還要注意到嗅覺。他們生活藝

術化，也真懂得什麼叫藝術，無怪乎他們的作品，也隨著生活而藝術化了。「歸

時」兩句，一片空靈，意境特為超放，想見馬蹄得得，踏月自歸，風流瀟灑的神

態。花間詞派，題材限於宮閨之內，不免侷促；後主則能於宮閨之外，另闢意境。

利用手邊的有限題材。去創造無限的天地，顯示出天然渾成藝術手腕，其可貴在

此，其能於花間集外自樹宗風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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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

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ㄧˋ】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ㄌㄠˊ】涴【ㄨㄛˋ】。

繡床斜凭【ㄆㄧㄥˊ】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註釋 〔1〕 沉檀：沉，色深而帶潤澤。檀，淺絳【ㄐㄧㄤˋ】

色。唐宋婦女梳妝或用於眉端，或用於口唇。些兒個：少

許。

〔2〕 丁香﹕本植物名，又叫雞舌香，用以代稱舌尖。

〔3〕 羅袖裛殘殷色可；用羅袖輕擦嘴唇，袖上殘留著

可愛的深紅色，殷色：殷紅色。裛； 沾濕。

〔4〕 杯深旋被香醪涴：酒喝多了，袖子一會兒又被香

甜的酒弄髒。杯深：酒喝多了。旋；一會兒。醪：醇酒，味

甜，甜酒。涴；汙染﹑沾污，弄髒。

〔5〕 無那：無奈。

〔6〕 紅茸﹕紅絨線。茸﹕刺繡用的絲線。

〔7〕 笑向檀郎唾；輕啟朱唇，嫣笑的含舌吐向心上

人。檀郎：指潘安。指所愛的男子。潘安，即潘岳，字安

仁，西晉文學家，美男子。潘安小字檀奴，古代婦女稱所愛

的男子，故婦女對所歡愛稱為檀郎。

語譯

晚妝才剛剛整理過，唇上再抹一點檀色的唇膏。櫻桃小口微張，露出像丁香花蕾一

樣的舌尖，流露出婉轉如鶯的清歌。 喝著美酒，唇角溅出的酒滴，用羅袖輕擦唇

角，袖上殘留著殷紅色的酒痕，哪裡還在意它汙濕弄髒了羅衣？醉意闌珊，斜躺依

偎在繡床邊，無限的嬌美豔麗。扯捏起一根紅絨線，放入嘴裡咀嚼，輕啟朱唇，嫣

笑的含舌吐向心上人。

解析

這首詞是描寫大周后的。大周后能歌、能舞、能作曲，也會作詩填詞。後主十

八歲時和她結婚，感情甚篤。這一首詞，幾乎全是寫她一張嘴。沉檀是一種香，沉

檀一種，不僅可以灑在帳中，還可以放在嘴裏。注，注之於口。輕，表示使用的動

作。「些兒個」，指出數量。「些兒個」一詞，是那樣的白話，後主喜歡用白話入

詞，李清照也如此。李清照對於五代以來的詞人，蘇黃以下，均加駁斥；但對於後

主卻非常稱道。一則因為他們生活環境的變化略同，再則都喜歡用白描手法，以白

話入詞。丁香，即雞舌香。雞舌甚小，用來形容女人的舌尖。櫻桃細圓而紅。這裏

用來形容大周后的嘴唇。「破」字最妙。寫大周后張開她小小的朱唇，唱一曲清

歌，如櫻桃之初破。這時她醉了，斜靠著繡床是那麼嬌憨，那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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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註釋 〔1〕 三丈透：指太陽升起已有三丈多高，這裡指太陽升起的高度，是虛數，不是實數。

〔2〕 金爐：銅製香爐。次第：依次。香獸：以炭屑為末，勻和香料製成各種獸形燃料。

〔3〕 紅錦地衣：紅色錦緞製成的地毯。地衣，古時鋪在地上的紡織品，即地毯。隨步

皺：指金錦織成的地衣隨人的舞步的移動而打皺，此用以形容舞女舞蹈時紅錦地毯

隨著舞女旋轉打皺的情形。

〔4〕 佳人：美女，這裡指善於起舞的宮女。舞點：按照音

樂的節拍舞完了一支曲調。點：音樂的節拍。金釵

溜：頭上的金釵滑落了。

〔5〕 酒惡：指喝酒至微醉。花蕊：代指花朵。嗅：聞。

〔6〕 別殿：古代帝王所居正殿以外的宮殿。

〔7〕 簫鼓：簫與鼓，泛指樂奏。

語譯

紅紅的太陽已經升到三丈高了，透過簾幕照進宮內，宮

女們魚貫而入，將金爐裏快要燃盡的檀香，重新添加

上，紅色錦緞的地毯，隨著舞者的舞蹈旋轉打皺。

美麗的舞者隨著音樂的節拍酣舞，髮髻的金釵傾斜著來回擺動。昨夜她喝至微醉，

這會兒不時拈起花兒來嗅嗅，使自己清醒。其他宮殿隱隱約約聽到簫鼓奏樂的聲

音。

解析

此詞反映了李煜早期宮廷的奢華生活。據史書記載後主宮中非常富麗堂皇。但作者

在此詞只用兩句巧妙地描寫金碧輝煌的生活畫面。通宵達旦的歌舞，奢麗浮華的器

具，放浪不拘的宮廷生活，在作者眼裏是那樣的和諧自然。這也就自然地引入下

片。 下片的首句承上片而來，寫佳人的舞姿，髮散釵落，可以同上片首句對應看

到，歌舞一直未休。詞人細心地捕捉到了歌舞場景中的兩個細節「地衣皺」、「金

釵溜」。隨着飛速旋轉的舞步紅錦織成的地毯打起皺來，舞女的金釵從髮髻滑落下

來。「酒惡」一句，寫已經酒醉不支，但卻仍舊以花解酒，力圖繼續飲宴。微醉的

她時而拈花帶笑，嗅花爲解，意猶未盡。最後一句從側面反映這裏的活動是如何的

喧鬧。從內容上看，詞中反映的生活是空虛腐朽的。同時，作者始終是抱着一種自

得的、欣賞的態度，沉溺在自我陶醉的心情中。從藝術上看，此詞的結構嚴謹，技

巧嫺熟，語言華麗，喻象生動。上下兩片承接自然緊密，渾然一體，場面描寫細膩

到位，情態表現活靈活現，如「酒惡時拈花蕊嗅」一句，貼近生活，使一個醉酒享

樂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尤其是「紅日已高三丈透」句，更是被稱爲「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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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蠻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

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

雨雲深繡戶，來便諧衷素。

讌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註釋 〔1〕 銅簧：樂器中的薄葉，用銅片製成，吹樂器時能夠發出聲響。

〔2〕 韻脆：指吹奏出來的聲音清越響亮。

〔3〕 鏘寒竹：竹製管樂器發出的鏘然的聲音。竹，指笛、簫、笙一類的樂器。鏘，指樂

器發出鏘然的聲響。寒竹，指簫笛樂器因久吹而含潤變涼。全句意謂管簧樂器吹奏

出清脆響亮的樂曲，簫笛樂器因久吹而使夜晚變得寒冷。

〔4〕 新聲：指新製的樂曲或新穎美妙的聲音。

〔5〕 移纖玉；指白嫩纖細的手指在管絃樂器上移動彈

奏。纖玉，比喻美女纖細潔白如玉的手指。

〔6〕 眼色：眼神，傳情的目光。

〔7〕 鉤：同「勾」，招引。

〔8〕 秋波：比喻美女的目光猶如秋水一樣的清澈明亮。

〔9〕 雨雲：降雨的雲，這裡比喻男女之間的歡情作愛。

典故出自宋玉的《高唐賦》。

〔10〕 繡戶：雕繪華美的庭戶，這裡指精美的居室。

〔11〕 便：立即。諧：諧和。衷素：內心的真情。素，通

「愫」，本心、真情。全句意思是，馬上就使二人

的情感諧和一致。

〔12〕 讌罷：歡樂之後。讌，指歡樂、快樂。

語譯

宴會上銅製和竹製的樂器奏出清脆響亮的美妙聲響，她雪白的手指姿態優美地演奏

新寫出來的曲子。她暗暗對我拋了一個媚眼， 好像秋天水波氾濫地蔓延開來。

彼此之間好似深深的繡戶中被雲隔雨阻， 內心的情懷不能得到傾訴。 宴會結束之

後伊人離去，歡樂轉眼又成空， 只能把一片思念之情寄托於迷離悵惘的夢中！

解析

全詞寫男女戀情，大膽直露，不拘禮制，形象生動，有輕有重。既有明白直敘的描

寫，又有委曲含蘊的深沉。雖然有些語句似乎不脫色情之嫌，但卻仍有一種清麗明

艷的風致，尤其在女子形象的描繪和男女情思的藝術表現上，都有著十分可貴的傳

神之筆。沈際飛《草堂詩餘續集》中評此詞為「精切」。又說其：「後疊弱，可移

贈妓。」徐士俊《古今詞統》中也有點評：「後主詞率意都妙，即如『衷素』二

字，出他人口便村。」近人俞陛雲的《南唐二主詞輯述評》中也說此詞：「幽情麗

句，固為側艷之詞，賴次首末句以迷夢結之，尚未違貞則。」這些都說明這首詞雖

然描寫男女戀情，但未失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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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註釋 〔1〕 剗【ㄔㄢˇ】襪：只穿襪子，不穿鞋子走路。

剗：兩側開口。

〔2〕 香階：灑著花片的臺階。

〔3〕 金縷鞋﹕鞋面用以金色絲線編織成的鞋子。

〔4〕 畫堂﹕裝飾華麗的廳堂。

〔5〕 一向﹕猶一晌，片刻的意思。

〔6〕 顫：發抖。

〔7〕 恣意憐：恣意，盡情的意思。憐，江東方言，

相愛之意。

語譯

朦朧的月色下花兒是那麼嬌豔，在這迷人的夜晚

我要與你相見。我光穿着襪子邁上芬香的台階，

手裏輕輕地提著那雙金縷鞋。

在畫堂的南畔我見到了你，依偎在你的懷裏，我

內心仍不停的發顫。你知道我出來見你是多麼的

不容易，今天晚上我希望你盡情地把我愛憐。

解析

這首詞是描寫小周后的。小周后是大周后的妹妹，貌美，後主竊愛之。大周后臥病

時，後主與小周后之間的關係更為緊密。大周后病逝之後，即以禮納之為后。這闋

詞則是描寫他們婚前幽會的情形。

起筆先寫嬌豔的花朵，正開在淡月朦朧、輕霧迷濛之中，襯托出一片浪漫的氣氛。

有霧的月夜，正給了這位赴會少女一個良好的時機。於是她決定「今宵好向郎邊

去」。一個「好」字，道盡了少女曲折的內心。接著，便刻劃她怕人看見，怕人聽

見的神情。手提著金縷鞋，雙襪著地，帶著慌張的神色，行動輕快，匆匆步上香

階，跑到幽會的地方。這個畫面真是寫得栩栩如生，歷歷在目。「一向偎人顫」，

寫她一見了面，就緊緊依偎在心愛的人身邊微微地發抖，真把少女嬌怯害羞的情

態，寫得入木三分。最後，描寫她說出內心的話語。「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

憐」，這和六朝的情歌「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同是大膽的描寫，但後主寫

得更率真，更活！像這樣描寫男女幽會的情景，在精細描寫人物活動的同時，更深

入地表達出人物心理活動的情態，尤具有感人的力量，是不可多得的寫情聖手。

pg. 11

菩薩蠻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人

無語。

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

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註釋 〔1〕 蓬萊院:形容庭院幽美如蓬

萊仙境。

〔2〕 天台女:相傳漢時劉晨,阮

肇上天山採藥,遇二女子留

住,半年歸家,發現已過七

世。乃知二女子為仙女。此處指代女子。

〔3〕 拋枕:人熟睡時頭離開了枕頭。翠雲: 烏黑如雲的頭髮。

〔4〕 潛來:偷偷進來。

〔5〕 珠鎖:指珍珠串成的門環,開門時可以發出聲音。

〔6〕 銀屏:白色有銀光的屏風。銀屏夢指好夢。

〔7〕 臉慢:慢，同曼。形容容顏的美好。

語譯

精美的庭院中, 深鎖著美麗的少女。殿堂裡午寐沒有人聲。熟睡的姿態把枕頭都拋

在一旁，露出烏黑如雲的秀髮。繡工精緻的衣服裡, 飄來陣陣異乎尋常的香味。

偷偷潛進來，不小心碰響了珠瑣。驚醒了少女的美夢。她美好的臉上露出微笑，兩

人相看無語卻又柔情無限。

解析

上片寫男子潛入少女居所，看見少女的睡態。蓬萊，天台，皆是傳說的仙境。由此

可知，此女子居住的地方不尋常，華美如仙境。此女子的身份也不平常。再結合

「閉」字，可以猜測，此女子應是小周后。作者以欣賞的目光，描寫了女子的睡

態：她的頭髮烏黑發亮，睡得正熟，枕頭也拋在了一邊。而且，還可以聞到少女身

上淡淡的幽香。 下片寫夢醒。因為偷歡，所以要「潛入」。（上片的「閉」字，

也為「潛入」作了鋪墊。）但因為心急，不小心碰響了珠瑣，驚醒了少女的美夢。

這本是令人著惱的事。但是少女看到是情郎，她美好的臉上露出微笑，兩人相看無

語卻又柔情無限，把兩人之間的情深意切，描寫的溫馨生動。

此詞描寫幽歡，可與<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一起來看。一個是以女子為視角，

寫女子偷偷去見情郎的緊張而又期待的心態，一個是以男子為視角，寫男子去女子

的居所偷會，小心翼翼卻又著急相見，帶著欣賞的眼光看女子的神態舉動。整首詞

前後情景連貫，明快活潑而又不失含蓄。

pg. 12

喜遷鶯

曉月墜，宿雲微；無語枕頻敧，

夢迴芳草思依依，天遠聲稀。

唬鶯散，餘花亂；寂寞畫堂深院。

片紅休掃儘從伊，留待舞人歸。

註釋 〔1〕 墜：落下。

〔2〕 微：疏淡。

〔3〕 欹【ㄑㄧ】：斜倚。

〔4〕 餘花：餘即餘，殘花。

〔5〕 盡從伊：這裏指全由落花，任憑它飄落一地。

語譯

拂曉的月亮墜下藍天，夜空雲霧已經微淡，默默無語倚在枕上。夢醒仍戀芳草綿

綿，雁聲消失遙遠天邊。啼曉的黃鶯散，零落的飛花亂，只留下寂寞畫堂深深院。

任落紅遍地休掃它，留待跳舞人回當地毯。

解析

全詞由夢開頭，而由"舞人歸"結尾，虛實結合，很有意境。結尾更是意味深遠。作

者爲什麼要任由落花滿地而不打掃，要

留給思念的人看呢?也許是爲了告訴她，

自己相思難眠，等得辛苦。也許是要提

醒她: 青春年華，美好時光，也如同春光

一樣匆匆而逝。轉眼落紅滿地了。你不

要一個人在外面虛度了這大好時光，快

回來和我同度! 這落花，就如同逝去了就

再也回不來的青春年華 。

pg. 13

子夜歌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面清。

何妨頻笑粲，禁苑春歸晚。

同醉與閒評，詩隨羯鼓成。

註釋 〔1〕 尋春須是先春早：要尋春就應該

在春天到來之前。

〔2〕 看花莫待花枝老：欣賞花不要等

到花已枯萎時再欣賞。

〔3〕 縹【ㄆㄧㄠˇ】色玉柔擎：縹色，淡青色，青白色。這裡指青白色的酒。玉柔，像玉一

樣潔白柔嫩，這裡指女人潔白柔嫩的手。擎，往上托，上舉。

〔4〕 醅【ㄆㄟ】浮盞面清：醅，沒有過濾的酒，這裡泛指酒。盞，酒杯。浮，這裡指酒漫

上杯口。

〔5〕 頻笑粲【ㄘㄢˋ】：頻頻地歡笑。粲，笑貌，露齒而笑。

〔6〕 禁苑：封建帝王的園林。禁，因帝王所居之處，戒備森嚴，禁止人們隨便通行，所

以稱王宮為禁，稱宮中為禁中。春歸晚：指春天過去得比較晚。全句意思是，春天

的景色有較長的時間可以供人們玩賞。

〔7〕 閑評：隨意品評、議論，即沒有固定題目的自由評論。

〔8〕 羯【ㄐㄧㄝˊ】鼓：唐代很盛行的一種打擊樂器，起源於印度，據說南北朝時從西域傳

入中國內地。《通典·樂四》中有記載：「羯鼓，正如漆桶，兩頭俱擊。以出羯

中，故號羯鼓，亦謂之兩杖鼓。」羯，是中國古代少數民族之一，曾附屬匈奴，此

鼓因出於羯，所以稱之為羯鼓。「詩隨羯鼓成」，意思是，賦詩隨羯鼓的敲擊而完

成，羯鼓一響賦詩開始，羯鼓一停，所賦之詩即成。歷史上的李煜不但善詞，而且

能詩。

語譯

要尋訪春天，須得趕早在春天來臨之前。要欣賞花朵，就別等到枝頭的花朵變老。

佳人的纖纖玉手捧著淡青色的酒，杯面上浮動著美酒的清澈光彩。人生在世，不妨

常有燦爛的笑容。當我從御花園踏春歸來，不知不覺時間已晚。醉意和閒情一起醞

釀出文思，隨著羯鼓聲聲催喚，就這麼寫成了新詩句。

解析

全詞通篇都是描寫飲酒賦詩的閑逸生活，抒發追求及時行樂的思想感情，格調是不

高的。但是這首詞以意起篇，以景會意，表現結構上順暢完整，別具特色。詞中表

現的內容不很豐富，相對比較緊湊，從另一方面也昭顯了作者駕馭生活和語言的較

高功力。在語言使用上，全詞都有一種明白直快的特點。開篇即如與人對話，相對

而勸，自然樸實，後邊的「何妨」以口語入詞，親切可人。而「同醉」「閑評」

等，既明白，又質樸，準確而又生動。整首詞都體現了一種不飾雕琢、自然清新的

語言特色。

pg. 14

後庭花破子

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邊。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註釋 〔1〕 玉樹:傳說中的仙樹,不死 。

〔2〕 瑤草:傳說中的仙草 。

〔3〕 偏:偏倚,偏失。

〔4〕 和:同。

〔5〕 教:使得 。

語譯

後庭園裏種植了許多玉樹，梳妝的鏡子邊，裝飾著美麗的瑤草。去年的花沒有衰

老，今年月又圓了。不要只讓花和月合諧，而要使少年的情懷長久不變。

解析

此詞別說為馮延嗣作，若是李詞，當屬中期作品。

整首詞通過玉樹，瑤草，花，月長存不朽的嚮往，表達了對美好生活和年少青春的

深深依戀，而這種濃厚的依戀，卻正是建立在明知以後將要失去的無奈和恐懼之

上，這種感情在後主詞中，是不常見的。

內容都是虛指，寫美好的生活畫面，時間的推移並

不能使美好的事物轉變，「花不老」並不是真的花

從不凋謝，而是在人眼中永不凋謝﹔「月又圓」也

不是才圓，而是未見缺，只見圓。這裡的描寫，以

心理真實去刻畫生活真實，用情感真實塑造了藝術

真實，表現出作者對美好幸福生活的獨特感受。這

種感受在後三句中得到了集中體現，作者把過去的

感受化成獨特的人生期待和追求，他希望能真的像

自己想像的那樣，花不凋、月常圓，人也和花和月

一樣，青春永駐、幸福常在。李煜前期的作品中春

怨秋閨詞很多都有對人生的感嘆和希望，但有如這

首詞一樣熱切的企盼和依戀的情緒並不多見。究其

原因，大概因為他那時並不能真正體味到「失而彌

珍」的道理，所以他前期作品雖然怨深愁切，但對

生活的底蘊卻並未有更深的感觸。而只有當他真正體味到一切將失而不能復得，他

方能真正對這一切產生深深的依戀，而這種依戀恰恰是建立在對未來的恐懼和憂慮

之上的。由此可見，這首詞大概為李煜中期的作品。

pg. 15

漁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漁父又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註釋 〔1〕 一隊春：指桃李盛開，由近及遠，好像隊列有序一樣排列著，言春色正濃，春意盎

然。

〔2〕 一竿綸【ㄌㄨㄣˊ】：一根釣竿。

〔3〕 儂：指我，江南口語。

〔4〕 棹【ㄓㄠˋ】：搖船的工具。短的叫楫【ㄐㄧˊ】，長的叫棹。

〔5〕 繭縷：絲線，這裡指漁弦。繭，繭絲。

〔6〕 渚【ㄓㄨˇ】：水中間的小塊陸地。

〔7〕 甌：裝酒的器具，即盅，一種平底深碗。

〔8〕 頃：土地面積單位。一百畝為一頃。

語譯

浪花仿佛是有意地歡迎我，捲起了千萬重的飛雪。桃花李花默默地站成了一隊，讓

我感受到了春天。一壺美酒在手上，一根釣杆在身邊，世上像我這樣快活的人有幾

個呢?

駕著一艘小舟，划著長槳，迎著春風，拿起一根絲線，結上小鉤，泛舟釣魚。欣賞

著水邊沙洲上盛開的春花，飲著斟滿的美酒，悠遊倘佯在萬頃碧波之中，何等的瀟

灑自在。

解析

作者李後主以漁父的稱呼口吻寫出，實是作者對漁父的羡慕，就像王維《渭川田

家》詩裏所說的「即此羨閒逸。」 漁父在心靈上的自由、愜意，身上懸掛著一壺

酒，手裏撐著一根竿，想到

哪裡？就把船撐到哪裏，想

喝酒隨時都可以喝上幾口，

高興了就唱首漁父歌，輕鬆

愜意多麼自由，多麼快活。

擁有全部的自己！這種境

界，是身為帝王的後主所嚮

往的。

pg. 16

蝶戀花

遙夜亭皋閒信步，乍過清明，漸覺傷春

暮，

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澹月雲來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裏低低語？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註釋 〔1〕 遙夜：長夜，深夜。

〔2〕 亭皋【ㄍㄠ】：水邊的亭子。皋，水邊

地。

〔3〕 信步：隨意行走，漫步。

〔4〕 乍過：剛過，才過。

〔5〕 春暮：春日晚暮。

〔6〕 約住：遮攔住。約：約束。

〔7〕 澹【ㄉㄢˋ】月：不太明亮的月亮或月

光。

〔8〕 雲來去：指雲彩飄浮不定。

〔9〕 桃李：桃花和李花。《詩·召南》中

有：「何彼矣，華如桃李。」之句。後

因以「桃李」形容人的容貌姣美。

〔10〕 依依：形容鮮花盛開的樣子。

〔11〕 春暗度：指春光在不知不覺之中悄然而過。

〔12〕 秋千：運動和遊戲用具，架子上繫兩根長繩，繩端拴一塊板，人在板上前後擺動。

〔13〕 芳心：即花蕊。這裡指女人的心。

〔14〕 安排：安置排解。

語譯

夜間在亭台上踱著步子，不知道為何清明剛過，便已經感覺到了春天逝去的氣息。

夜裡飄來零零落落的幾點雨滴，月亮在雲朵的環繞下，散發著朦朧的光澤。桃花、

李花在暗夜的空氣中散發著幽香，不知道誰在園內蕩著秋千，輕聲說笑？對她千萬

般思念，在遼闊的天地裡，竟無一處可以安置我的相思愁緒。

解析

全詞多用白描手法，信筆畫之，信手拈之，但一切景語皆為情語，這是李煜詞作的

基本風格。這首詞寫愁情春恨，多用對比，實是用心去見景，用情去感物，其中作

者的心境總與現實景象有極大的對立，因此也才有人指出詞為李煜晚期的作品，不

無道理。總看全詞，質樸無華，淡雅疏朗，含蓄悠遠，有「疏而能深，淡而能遠」

的藝術風格。

pg. 17

楊柳枝

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芳魂感舊遊；

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穗拂人頭。

註釋 〔1〕 風情：風月之情，指男女相親相愛之情，這裡指好容貌。

〔2〕 羞：羞愧。

〔3〕 到處：隨處，各處。

〔4〕 芳魂，指美人的魂魄。

〔5〕 舊游：以往游覽所經之處。

〔6〕 長條：指柳樹下垂的枝條。

〔7〕 似：好像。

〔8〕 強：勉強，強迫。

〔9〕 煙穗：形容柳樹枝葉下垂為霧氣籠罩的樣子。穗：植物的花或果實聚生在莖的頂

端，叫做穗。

語譯

自己的美好年華已一逝不復返了，再沒有當年的風韻了，老了以後，見到春天，都

感到羞愧。再到昔日與情人同游的舊地走一趟，真是讓人難過消魂。感謝昔日的柳

條，還依依拂來，歡迎我這位似曾相識的老朋友，柳條還是有情有意，爭相把茂密

的，似煙如霧的穗條垂下來，輕拂我

的頭，表示歡迎。

解析

這首詞是李煜代宮女慶奴書、書後賜

與慶奴的，所以詞中的主人公是宮

女，是描寫女子自傷韶華已過、感懷

風情不再的一首怨詞。全詞以第一人

稱口吻寫成，既有直敘，也有妙喻，

通過宮女的感傷情懷側面地透露出她

的不幸身世，雖是李煜代筆，但個中

深情卻真切動人。詞中以柳枝喻人，

以「強垂」喻境，喻象別緻、生動，

手法清新、自然，情景交捨，頗為感

人。不過，也正因是李煜代抒宮女之

情，詞中難免有以帝王之眼看宮女之

色的庸俗感覺，格調相對不高。

pg. 18

採桑子

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

細雨霏微，不放雙眉時暫開。

綠窗冷靜芳音斷，香印成灰。

可奈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

註釋 〔1〕 逐：跟隨。

〔2〕 紅英：紅花。

〔3〕 盡：完。

〔4〕 徘徊：這裡形容回旋飛轉

的樣子。

〔5〕 霏微：雨雪細小，迷迷濛

濛的樣子。

〔6〕 不放雙眉：就是緊鎖雙眉

的意思。

〔7〕 芳音：即佳音，好音。

〔8〕 斷：斷絕。

〔9〕 香印成灰：指香燒成了灰

燼。香印，即印香，打上

印的香，用多種香料搗成

末調和均勻制成的一種

香。古時富貴人家為使屋

裡氣味芬芳，常常在室內

燃香。成灰，成為灰燼。

〔10〕 可奈：怎奈，即無可奈

何。

〔11〕 情懷：心情，心境。

語譯

亭前紅花飄落，春光亦隨花而

去，花兒飄落的姿態優雅，好像翩翩起舞，花兒不忍歸去，似乎在徘徊彷徨。細雨

霏霏，這雨，浸潤了落花，也浸濕了愁緒，我雙眉緊鎖，難得一展。沒有遠方的佳

音，獨守綠色窗櫺【ㄌㄧㄥˊ】，冷冷清清，空空寂寂，印香飄渺，漸漸燒成了灰

燼。思情難耐，百無聊奈時，昏然欲睡，思念的人兒朦朧進入夢境。

解析

這首詞是描寫一個少婦在晚春時節繾【ㄑㄧㄢˇ】綣【ㄑㄩㄢˇ】懷人，愁眉不展，百無

聊賴的情懷。少婦心境之愁思苦悶不可謂不深。「可奈情懷」近乎白話，同後句一

起直接描寫，突出了無可奈何的心情，也暗點了百無聊賴的困境，雖然直白，但卻

言淺意深，把少婦那種夢寐以求的懷思之情準確地表現了出來。

pg. 19

搗練子令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註釋 〔1〕 寒砧【ㄓㄣ】：砧，搗衣石，這裡指搗衣聲。古時將生絲織成的絹用木杵在石上搗軟

製成熟絹，以便裁製衣服。寒砧，因夜深天寒，故稱。這裡指寒夜之中的搗衣聲。

〔2〕 不寐，不能入睡。

〔3〕 數聲：幾聲，這裡指搗衣的聲音。

〔4〕 和月：伴隨著月光。

〔5〕 到：傳到。

〔6〕 簾櫳：掛著竹簾的格子窗。櫳：有橫直格的窗子。

語譯

秋風送來了斷續的寒砧聲，在小庭深院中，聽得格外真切。夜深了，月光和砧聲穿

進簾櫳，更使人聯想到情人在外，勾起了綿綿的離恨和相思。因而長夜不寐，愁思

百結。

解析

這是一首本義詞。白練是古代一種

絲織品，其製作要經過在砧石上用

木棒捶搗這道工序，而這工序一般

都是由婦女操作的。這首詞的詞牌

即因其內容以搗練為題材而得名。

前人評論李煜詞的特點，都說他不

假雕飾，純用白描。其實李煜寫詞

何嘗不雕飾呢，只是洗盡鉛華，擺

脫了塵俗的濃妝艷抹，使人不覺其

雕飾的痕跡而已。這首小詞無論結

構、布局、遣辭、造句，作者都經

過了嚴密的構思和細緻的安排，而

給予讀者的感受，卻仿佛只是作者

的自然流露。一個作家能於樸實無

華之中體現匠心，才是真正的白描

高手。

pg. 20

搗練子令

雲鬢亂，晚妝殘，帶恨眉兒遠岫攢。

斜托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

註釋 〔1〕 雲鬢：形容女子像烏雲一般濃黑、秀美的鬢髮。

〔2〕 遠岫【ㄒㄧㄡˋ】：遠處的山峰。岫：山。

〔3〕 攢【ㄗㄢˇ】：簇聚，湊集。這裡是指緊皺雙眉。

〔4〕 香腮：指美女的腮頰。

〔5〕 春筍：春季的竹筍。這裡指女子像春筍樣纖潤尖細的手指。

〔6〕 嫩：柔軟纖細。

〔7〕 和：帶，含。

〔8〕 闌干：同「欄干」。

語譯

那女子頭髮凌亂，已近傍晚臉上的妝不由得剝落下來，顯得褪去不完整，雙眉帶著

恨意看著遠方的山巒一山接著一山。用手托著腮頰，那肌膚如春筍般光嫩，究竟是

為了誰哭得滿臉淚痕呢？

解析

這首詞寫女子春怨、倚欄相思的情景，開篇二句寫髮、寫面，雖明白但並不傳神，

是暗寫側描。三句「帶恨眉兒」一語點破，不知何恨，不明白但卻極傳神，是抓住

最具特點的細緻景象進行正面描寫，由一點入，見意更遠。「攢」字是「帶恨眉

兒」的動作，用「遠岫」喻之，不但妥切傳神而且獨具意蘊，「遠岫攢」不可解，

「眉兒攢」就可解嗎？此恨之深，此情之切，自可想見。後兩句明白如話，直描其

景，直問其情，雖問而不需答，「為誰」二字使前面不明朗的詞旨一下子明朗起

來，把何以成「恨」的不明白一下子明白開來。這首詞字字不及相思，但字字俱關

相思，用

形態寫心

情，用遠

山喻愁

情，筆意

清新，淡

遠幽長，

畫靜而情

活。

pg. 21

長相思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

註釋 〔1〕 重：量詞。層，道。

〔2〕 煙水：霧氣濛濛的水面。

〔3〕 楓葉：楓樹葉。楓，落葉喬木，春季開花，葉子掌狀三裂。其葉經秋季而變為紅

色，因此稱「丹楓」。古代詩文中常用楓葉形容秋色。丹：紅色。

〔4〕 塞雁：塞外的鴻雁，也作「塞鴻」。塞雁春季北去，秋季南來，所以古人常以之作

比，表示對遠離故鄉的親人的思念。

〔5〕 簾：帷帳，簾幕。

〔6〕 風月：風聲月色。

語譯

一重又一重，重重疊疊的山啊。山是那麼遠，天是那麼高，煙雲水氣又冷又寒，可

我的思念像火焰般的楓葉那樣。菊花開了又落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塞北的大雁在

高空振翅南飛，思念的人卻還沒有回來。悠悠明月照在簾子上，隨風飄飄然。

解析

這首詞是李煜前期作品。後主李煜的前期作品主要反映宮廷生活和男女情愛，題材

較窄，這個時期的詞作風格綺麗柔靡，還不脫「花間」習氣。但其仍有一些抒發悲

愁情緒的作品，沒有後期複雜的情感，只是通過寫詞即興抒發內心的情感，這首詞

便是這個時期的代表作品。

pg. 22

采桑子

轆轤金井梧桐晚，幾樹驚秋，晝雨新愁，百尺蝦鬚在玉鉤。

瓊窗春斷雙蛾皺，回首邊頭，欲寄鱗遊，九曲寒波不泝流。

註釋 〔1〕 轆【ㄌㄨˋ】轤【ㄌㄨˊ】：一種安在井上絞起汲水斗的器具，亦即汲取井水用的滑車。

〔2〕 金井：井欄上有雕飾的井，這裏指宮廷園林中的井。梧桐：一種落葉喬木，葉柄

長，葉大，質地輕而韌。古代詩人常用梧桐金井說明時已至晚秋。如李白《贈別舍

人弟臺卿之江南》中有詩句：“去國客行遠，還山秋夢長。梧桐落金井，一葉飛銀

牀。”

〔3〕 幾樹：多少的樹。樹，這裏指梧桐樹。

〔4〕 驚秋，有二種解釋，一說吃驚秋天的到來，二說秋風驚動了梧桐樹。兩種理解儘管

語意角度不同，但均可通。

〔5〕 晝雨：指白天下的雨。晝，白天。新愁，指悲秋之愁。

〔6〕 百尺：這裏爲約指，極言其長。

〔7〕 蝦鬚：因簾子的形狀像蝦的觸鬚，所以用“蝦鬚”作爲簾子的別稱。《類編草堂詩

餘》注中雲：“蝦鬚，簾也。”

〔8〕 玉鉤：玉製的鉤子。這句話是說長長的簾子掛在玉鉤上。

〔9〕 瓊窗：雕飾精美而華麗的窗。

〔10〕 春斷：這裏指情意斷絕，即男女相愛之情斷絕。春，指男女相愛之情。

〔11〕 雙蛾：即指美女的兩眉。蛾，蛾眉，指婦女長而美的眉。皺：起皺紋，指皺眉。

〔12〕 回首：回望。邊頭：指偏僻而遙遠的地方。唐代姚合《送僧遊邊》詩有：“師向邊

頭去，邊人業障輕。”之句。

〔13〕 欲：想要。寄：寄託。

〔14〕 鱗游：游魚，這裏借指書信。古人有“魚傳尺素”之說，古樂府《飲馬長城窟》中

記載：“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後人遂以“雙

鯉”或“魚信”代指書信。

〔15〕 九曲：形容黃河河道的迂迴曲折，這裏代指黃河。九，泛指多數。唐代盧綸《邊

思》詩有：“黃河九曲流，繚繞古邊州。”之句。遂以九曲代指黃河。

〔16〕 泝【ㄙㄨˋ】流：倒流。泝，同“溯”，逆流而上。。

語譯

深秋時節，梧桐樹下，轆轤金井旁，落葉滿地。樹木入秋而變，人見秋色而愁。手

扶百尺垂簾，眼望窗外細雨，舊愁之上又添新愁。閨中的思婦獨守着瓊窗，想到韶

華漸逝，心願難成，怎不雙眉緊皺，愁在心頭。回首邊地，征人久無音訊。想要寄

書信，可是黃河寒波滔滔，溯流難上，只能在孤獨寂寞中苦苦守望。

解析

這是一首秋怨詞，寫主人公悲秋傷懷、離情難寄的情態。全詞以意融景，一系列景

象有機地融成一幅飽含秋意、秋思的風景畫，畫中有人，人外有秋，秋內有思，秋

風秋雨關秋思，離情別恨聯秋怨，寫得婉約蘊藉，回味悠長。

pg. 23

謝新恩

秦樓不見吹簫女。空餘上苑風光。

粉英金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

瓊窗夢醒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

碧闌干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註釋 〔1〕 秦樓：秦穆公為其女弄玉所建之樓，亦名鳳樓。相傳秦穆公女弄玉，好樂。蕭史善

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弄玉妻之，為之作鳳樓。二人吹簫，鳳凰來集，後乘鳳，飛

升而去。事見漢劉向《列仙傳》。後人遂以「鳳去樓空」指樓中人去、睹物思人。

〔2〕 上苑：指古代供帝王玩賞、打獵的園林。

〔3〕 粉英金蕊：粉紅的鮮花，金嗽，此泛指各種顏色的花卉。

〔4〕 低昂：高低，高下。

〔5〕 一衿香：衿，同「襟」。是以人的感受說明香的程度。一般指不能指出形狀的事

物，類似的情況有：徐仲雅《贈齊己》：「骨瘦神清風一襟，鬆老霜天鶴病深。」

呂岩的《沁園春》：「有一襟風月，兩袖雲煙。」一說，堂後（北）叫背，堂前

（南）叫襟，一襟香，指堂前一面有香。

〔6〕 瓊窗：華美精緻的窗子。

〔7〕 碧闌干：綠色欄杆。

〔8〕 垂楊：垂柳。古詩文中楊柳常通用。

〔9〕 思量：想念，相思。

語譯

沒有像秦穆公女那樣的美人，即使有皇家上苑的美好景色，也是空的了。那些花開

得如此美，瓣是粉紅的，蕊是金黃的，可是只有它們自己或低或昂，沒人能和我去

欣賞。也許東風不高興我，所以才使那些花開了一半。我長日思念，百無聊賴，倚

窗獨困倦後昏然入睡，一覺醒來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了。在夢中夢見了當年的歡愛

之情，而夢醒後一切都是空的了，這恨該是何等長久啊！往年兩人曾一起在垂楊處

依戀相愛，而如今都看不到了。我和她的相處，只是暫時的，真是很短，和夢一

樣，還是懶於再想那些事了。

解析

從詞意判斷，此詞應為悼亡之作。李

煜十八歲娶周宗之女娥皇，即位以後

即立為昭惠后。二人情感甚篤，婚後

十年昭惠后因病逝，李煜十分悲傷懷

戀，竟是「哀苦骨立，杖而後起」，

並自撰誄【ㄌㄟˇ】文，語極酸楚。史

載，昭惠后溫婉秀麗，而且「通書

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因此，這首詞應該不是虛寫，當是李煜的悼亡詞。

pg. 24

謝新恩

庭空客散人歸後，畫堂半掩珠簾。

林風淅淅夜厭厭。小樓新月，回首自纖纖。

春光鎮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窮？

金窗力困起還慵。一聲羌笛，驚起醉怡容。

註釋 〔1〕 歸：離去。

〔2〕 珠簾：以珍珠綴成的簾子。

〔3〕 淅淅：指風聲。

〔4〕 厭厭：漫長、久長的樣子。

〔5〕 纖纖：小巧、尖細的樣子。這裡用來形容蛾眉似的新月的纖巧。

〔6〕 鎮在：長在，安在。鎮，猶常，長久。

〔7〕 何窮：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即無窮無盡的意思。

〔8〕 金窗：宮廷中裝飾華美的窗戶。

〔9〕 力困：力乏。

〔10〕 慵：懶。

〔11〕 羌笛：羌，中國古代少數民族之一，原住在以青海為中心，南至四川，北接新疆的

一帶地區。東漢時移居今甘肅一帶。因其主要居於西北西南地區，又稱西羌。據說

笛為羌族樂器。東漢馬融《笛賦》中所載：「近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

龍鳴水中不見已，截竹吹之聲相似」。

〔12〕 醉怡容：酒醉以後臉上泛起紅暈的容顏。怡，舒適愉快，喜悅的樣子。

解析

從詞意上看，這裡應該寫的算是秋景，主人公應是一個寂寞滿懷的人。每一種景

物、每一個場面都蘊含了一種無法言表的落寞，尤其「厭厭」和「纖纖」等詞，更

是烘托了作者

無以自遣的悵

愁之情。從詞

的寫法上看，

以空起，以靜

收，虛者多，

實者少，情緒

氣氛濃，直言

胸臆淡，有空

靈透剔之特

色。

pg. 25

謝新恩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董籠。

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

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

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註釋 〔1〕 櫻花：指櫻花樹的花。櫻花樹是產於中國及日本的一種

落葉喬木，花有白紅等色，春天與葉同時開放，非常美

麗。唐代李商隱《無題》詩中有句：「何處哀箏隨急

管，櫻花永巷垂楊岸。」

〔2〕 象床：即象牙床，用象牙為飾的床。

〔3〕 薰籠：古代用以熏香、烘物和取暖用的爐子。薰，一種香草，也泛指花草香。

〔4〕 雙鬟：古代年輕婦女頭上的兩個環形發髻。

〔5〕 雲：本指天空中堆積的烏雲，這裡比喻輕柔舒卷如雲的頭髮。

〔6〕 憔悴：這裡指頭髮枯乾，沒有光澤。

〔7〕 抹胸：俗稱「兜肚」，古代內衣的一種，多為女子所用，有前片無後片，上可覆

乳，下可遮肚，又稱金訶子。全句意思是，眼淚沾濕了胸前紅色的抹胸。

〔8〕 何處：什麼地方，哪裡。

解析

這是一首思婦詞，描寫女主人相思難解，當是李煜前期作品。全詞以女子的愁情別

緒為中心，借景物描寫為映襯，假容顏舉止為畫筆，於相同中見不同，虛實相映、

生動感人。雖然思想格調並不高遠，但筆意含蓄、手法高妙，藝術上的造詣較高。

謝新恩

冉冉秋光留不住，滿階紅葉暮。

又是過重陽，臺榭登臨處，茱萸香墜。

紫鞠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

雝雝新雁咽寒聲，愁恨年年長相似！

註釋 〔1〕 冉冉:漸漸地 。

〔2〕 雝【ㄩㄥ】雝：鳥鳴聲。

〔3〕 咽：嗚咽。

解析

此謝新恩詞牌格式，只見於後主此一闋。且前後闋不分，疑有脫誤失句。風格近中

期作品。內容是秋愁。 這闋詞的特點是，以景見情。通篇皆是景色描寫。紅葉，

茱萸，紫菊暗示了重陽暮秋天氣。晚煙，細雨，寒雁悲鳴，更添了暮秋的悲涼氣

氛。末句"愁恨年年長相似"的感歎，也就呼之欲出，自然迸發。

pg. 26

阮郎歸(呈鄭王十二弟)

東風吹水日銜山，春來長是閒。

落花狼籍酒闌珊，笙歌醉夢間。

佩聲悄、晚妝殘，憑誰整翠鬟？

留連光景惜朱顏，黃昏獨倚闌！

註釋 〔1〕 吹水: 臨水 。

〔2〕 日銜山:落日與山相接。

〔3〕 狼藉：雜亂的樣子。

〔4〕 闌珊：將殘的樣子。

〔5〕 笙歌：泛指音樂。

〔6〕 珮聲：環佩撞擊發出的悅耳聲。

〔7〕 翠鬟：指女子烏黑濃密的頭髮。

〔8〕 闌：欄杆。

解析

這是一首描寫女子傷春的閨

怨詞。屬中期作品。

上片寫閨中生活。風吹水，

日銜山，這是每日都在發生

的景象，女主人卻觀察入

微，可見一個"閒"字，而且

是經常如此無聊。日銜山，

銜字極妙，給人一種傍晚時

分，夕陽映山之感，形象生

動又點明了時間。落花滿

地，酒意闌珊，這就是她每

日的生活，可見是多麼無聊

而又醉生夢死。

下片寫傷春。環佩之靜，其實是人之靜。人慵懶不動，自然環佩無聲。女主人明知

晚妝已殘，卻懶得裝扮，因為春去無人賞，青春逝去也無人惜。春光再美好，再令

人流連不捨也終要逝去的。正如同美好的青春一樣挽留不住。

此詞調名注"呈鄭王十二弟"。一般認為這是後主寫來贈與其入宋未歸的弟弟李從善

之作。故可以理解為後主以閨中女子自比而表達了對久去不歸的弟弟的思念。全詞

意境慵懶頹廢。傷春而又無可奈何。大概也是後主面對強敵。無奈而又忐忑的心情

反映。

pg. 27

臨江仙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

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鑪香閑裊鳳凰兒。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註釋 〔1〕 櫻桃：初夏時結果實，古代有帝王以櫻桃獻宗廟的傳統。

〔2〕 落盡：凋謝之意。

〔3〕 翻：翻飛。金粉：婦女裝飾用的鉛粉，這裡借指蝴蝶的翅膀。全句意謂蝴蝶翻飛著

銀灰色的翅膀雙雙飛舞。

〔4〕 子規：鳥名，即杜鵑鳥的別名。古代傳說失國的蜀帝杜宇，被其臣相所逼，遜位後

隱居山中，其魂化為杜鵑。又經常於夜間嗚叫，令人生悲，故古人有「杜鵑啼血」

之說。

〔5〕 啼月：指子規在夜裡啼叫。

〔6〕 寂寥：冷冷清清。

〔7〕 低迷：模糊不清。

〔8〕 閑裊：形容細長柔軟的東西隨風輕輕擺動，指香煙繚繞悠閑而緩慢上升的樣子。

〔9〕 鳳凰兒：繡有鳳凰花飾的絲織品。這裡指飾有鳳凰圖形的或製成風凰形狀的香爐。

〔10〕 持：拿著。

〔11〕 羅帶：絲帶。

〔12〕 恨依依：形容愁恨綿綿不斷的樣子。

語譯

宗廟難獻的櫻桃已落盡，全都隨著春天

歸去，無知的粉蝶兒還是尋樂雙飛。杜

宇轉化的子規在小樓西面夜夜泣血鳴

啼。倚著樓窗的玉鉤羅幕嘹望，惆悵地

看著幕煙低垂。入夜後小巷裡一片岑

寂，人們都以紛紛散去，淒然欲絕面對

煙草低迷。爐裡的香煙閑繞著繪飾鳳凰

的衾枕。但見她愁容滿面空持羅帶，怎

能不令人回首恨依依。。

解析

全詞寫景徐徐道來，寫情卻有突兀之語，全詞意境皆由「恨」生，並由「恨」

止。在寫法上是虛實相生、內外結合，時空轉換自然、順暢，筆意靈活，喻象空

泛，直抒胸臆卻不失含蓄，柔聲輕訴卻極其哀婉動人，正如陳廷焯《別調集》中所

云：「低回留戀，宛轉可憐，傷心語，不忍卒讀。」

pg. 28

後期作品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

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皇辭廟

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註釋 〔1〕 四十年：南唐自建國至李煜作此詞，為三十

八年。此處四十年為概數。

〔2〕 鳳閣龍樓：指帝王居所。霄漢：天河。

〔3〕 玉樹瓊枝：形容樹的美好。煙蘿：形容樹枝

葉繁茂，如同籠罩著霧氣。

〔4〕 識干戈：經歷戰爭。干戈：武器，指戰爭。

〔5〕 沈腰潘鬢：沈指沈約，《南史·沈約傳》：

「言已老病，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

後用沈腰代指人日漸消瘦。潘指潘岳，潘岳

曾在《秋興賦》序中提到：余春秋三十二，

始見二毛。後以潘鬢代指中年白髮。

〔6〕 辭廟：辭，離開。廟，宗廟，古代帝王供奉

祖先牌位的地方。

語譯

南唐開國已有四十年歷史，幅員遼闊。宮殿高大雄偉，可與天際相接，宮苑內珍貴

的草木茂盛，就像籠罩在煙霧裏的女蘿。在這種生活裏，哪裏知道有戰爭這回事

呢？自從做了俘虜，在憂慮傷痛的折磨中腰肢減瘦、鬢髮斑白。最令我記得的是慌

張地辭別宗廟的時候，樂工們還奏起別離的歌曲，令我悲傷欲絕，只能面對宮女們

垂淚。

解析

這是追述辭廟北上的一首詞。開首兩句，四十年和三千里對舉，包含了悠長的

時間和廣大空間，這種硬性的筆調，在五代詞裏，尚屬初見。氣象萬千，魄力沈

雄，下開蘇辛豪放一派。「幾曾識干戈」，「識」字最妙，意思是說，愛好和平的

江南人從來不瞭解戰爭，更沒有經過戰爭。從這裏，可以推知他對於窮兵黷武破壞

和平的宋太祖，表示極端痛恨和厭惡。換頭用陡折之筆，寫出自己被虜後的憮悴和

哀愁，「沈腰」言瘦，「潘鬢」言老，由此一句，可以斷定這首詞並非被虜時所

作，而是北上後追述當日情狀的一瞥。這是後主詞先後兩期作風轉換的關鍵，在他

的寫作過程中，是值得注意的。

pg. 29

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註釋 〔1〕 春半：是春意正深濃.春光明媚之時。

〔2〕 砌下：階下，玉砌的階下。

〔3〕 落梅如雪：白梅似雪，落英繽紛。

〔4〕 雁來二句：古人謂鴻雁傳書，但如今已到雁來之際人卻不歸來，音信無憑。

〔5〕 離恨二句：用遠接天涯.綿綿不盡.無處不生的春草比喻離愁別恨。《楚辭.招隱士》

「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語譯

離別以來，春天已經過去一半，映入目中的景色掠起愁腸寸斷。就像白雪飄飛的階

下落梅一樣零亂，把它拂去了又飄灑得一身滿滿。鴻雁已經飛回而音信毫無依憑，

路途遙遠夢中要回去也難成行。離別的愁恨正像春天的野草，越行越遠它越是繁

生。

解析

這是後主北上感懷故舊之作。後主

以開寶九年正月被俘北上，那時四十

歲。本詞第一句「別來春半」，可能

是開寶九年的二月寫的。春雖然消失

了一半，但眼前所接觸的景物，每在

引起自己的傷心，所謂「人生愁恨何

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是也。砌下

落海……兩句，寫梅花飄，落拂滿一

身，但自己卻毫無感覺。這兩句詞，

用的是白描手法，畫出花前癡立的李後主一幅小影。小晏詞「落花人獨立，微雨燕

雙飛」，寫得很藝術，可能由本詞化出。換頭兩句，承「別來」而言，詞有層深之

法，這裏蓋就「別來」二字詞意而渲染之。「無信」是一層，「無夢」又是一層。

層層深入，好像作畫一樣，愈鉤勒，愈皺染，愈更渾厚。最後兩句，以春草比喻悠

長無盡的別恨。「更行更遠還生」，在修詞上，叫做折腰句法，詞鋒敏銳。全詞以

離愁別恨為中心，線索明晰而內蘊，上下兩片渾成一體而又層層遞進，感情的抒發

和情緒的渲染都十分到位。作者手法自然，筆力透徹，尤其在喻象上獨到而別緻，

使這首詞具備了不同凡品的藝術魅力。

pg. 30

望江南

閒夢遠，南國正芳春；

船上管絃江面綠，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

又

閒夢遠，南國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註釋 〔1〕 閒夢遠：閒，指囚禁中百無聊賴的生活和心情。

〔2〕 夢遠，指夢見遙遠的地方，也指夢長。

〔3〕 南國：一般指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這裏指南唐國土。

〔4〕 正芳春：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芳春：美好的春天。唐陳子昂《送東萊王學士無

競》有「孤鬆宜晚歲，衆木愛芳春」句。

〔5〕 管絃：管樂器與絃樂器，也泛指樂器，這裏指各種樂器共同演奏。

〔6〕 江面綠：指春天裏江水明徹而泛綠色。綠，也作「淥」，水清徹的樣子。

〔7〕 飛絮：飛揚的柳絮。

〔8〕 輥【ㄍㄨㄣˇ】：翻滾，滾動，轉動。輕塵：指車馬過後揚起的塵土。

〔9〕 忙殺：猶言忙死。殺：同「煞」，形容極甚。

〔10〕 清秋：天高氣爽的秋天，指深秋。唐杜甫《宿府》有「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

蠟炬殘」句。

〔11〕 寒色：指自然景物在寒冷時節的顏色，即秋色。

〔12〕 蘆花：蘆葦花絮。隋江總《贈賀左丞蕭舍人》有「蘆花霜外白，楓葉水前丹」句。

〔13〕 泊：停泊，停放。

〔14〕 笛在月明樓：全句意謂笛聲發自於月光照耀下的高樓。

〔15〕 月明：月光明照。

語譯

百般無聊，神思恍惚，進入了往事如煙的夢境。江南正是百花爭豔、遍地芳香的春

天。一碧萬頃的江面之上，晝舫輕搖，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轉看城中，飛絮如雪，

來來往往的車馬，揚起淡淡的煙塵。 人們正忙著游春賞花。

百般無聊，神思恍惚，進入了往事如煙的夢境。江南正是蕭瑟淒清、紅衰翠減的深

秋。一片寒色的故國大地，冷落凋零，氣氛淒涼令人生寒。 白茫茫的蘆花岸邊，

只有孤舟停泊。在靜靜的月夜裏，樓中傳來幽幽的笛聲。

解析

這兩首同調的詞，描繪了兩幅江南美景。全詞以「閒夢」起，以秋意收，用淒

寒冷寂的秋景直抒作者孤苦懷思的悲情，綴筆不多而氣氛濃郁，未見雕琢而含蘊深

遠，描摹生動，筆筆見情，足見才力。

pg. 31

第一首寫春景。

「閒夢遠，南國正芳

春。」概括寫出廣大

的江南地區，正是春

暖花開的美好季節。

春之名「芳」，使人

如見百媚千嬌的花

容，如聞馥郁的花

香。 「船上管絃

江面綠，滿城飛絮輥

輕塵。忙殺看花

人！」詞人從三方面

具體描寫了這「芳

春」美景。首先是春風拂面、水波蕩漾的春江春滿金陵，石城生輝，秦淮河上綠波

蕩漾，畫船游舫，來往穿梭，船上絲竹相和，飛揚出舷的樂聲飄蕩於水波之上，動

人心魄。這裡，詞人僅在一句之中，就把有形之物、無形之聲和鮮明之色集合調配

繪製成一幅水上音樂會的畫圖。句末的「綠」，乃是春天的顏色，是生命力的象

徵，它既寫水色，亦狀春色。它與「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字一樣，一下就

將生機勃勃的江南春色概括無餘。其次，詞人又把目光轉向陸地，抓住春風楊柳、

飛絮滿城的典型景色，進一步寫出江南春景之美。「滿城飛絮輥輕塵」，是實景的

形象描寫，同時還是對春風的暗寫。詞人並未直接寫春風，但從那一「飛」一

「滾」之中，卻已使人覺得撲面的春風是無所不在了。「輕塵」翻滾，除春風吹拂

的自然因素外，更主要的是人為的因素造成的。春色美好，人人皆欲觀賞，遊人多

了，自然也就踐起輕塵滾滾，故「輥輕塵」乃借物寫人，說明遊人之多。只有這

樣，才能與下面的描寫自然地銜接起來。「忙殺看花人」：春是百花盛開之時，觀

賞眾芳，確是賞心悅目的快事，所以，寫春是很難不寫花的；但詞人卻不直接寫群

花如何美麗動人，而只說把看花人「忙殺」了。一個「忙殺」，則百花之美，看花

人興緻之高，人之多，場面之大，盡在其中。

第二首寫秋色。「閒夢遠，南國正清秋。」詞人筆下的江南正是秋高氣爽的時

節，其總的特色是一個「清」字。「清」，兼有清澈明朗和清爽涼快之意，它概括

出秋天的景色和氣候兩方面的特點。正因為「清」，詞人才能將這秋景看個清清楚

楚，也才能將這秋景生動地描繪出來。「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

月明樓。」在總括秋色之「清」後，接著，也是從三方面對之加以具體描寫。首先

是遠景，詞人從大處著墨，給「千里江山」敷上一層「寒色」，勾畫出一幅江山秋

晚圖。所謂「寒色」，乃清冷之色。「寒」與「清」，其義是可以合二而一的。

pg. 32

「寒色遠」的「遠」，既說明是遠景，又是對千里江山皆寒色的一個模糊的數的量

度，它還與「閒夢遠」的「遠」在內容上有內在的聯繫，即以在一片「寒色」掩映

之下的「千里江山」之「遠」，來說明「閒夢」之「遠」。其次是中景。「蘆花深

處泊孤舟」，既是寫自然景物，也是寫人的活動。「舟」之謂「孤」，除從數量上

指舟乃獨木一葉外，也暗點出舟中人的孤獨，使人想像出其身世之漂泊淒苦，心情

的酸楚悲涼；如再看這「孤舟」乃泊於蘆花深處，則其孤獨、淒苦，就更是可想而

知了。它在情調上與前面的「清」「寒」是完全一致的。「笛在月明樓」，是說秋

月當空，銀光如瀉，高樓之上，笛聲忽起，那悠揚的笛聲，忽高忽低，時斷時續，

它說明吹笛人的心靈在顫動，聽笛人的心潮在激盪。古代人，大都以笛聲寫離別之

思，表哀怨之情，故向秀思舊，有感於鄰人吹笛之發聲嘹亮，歎而賦日：「聽鳴笛

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唐人亦有「吹笛秋山風月清，誰家巧作斷聲？……故

園楊柳今搖落，何得愁中卻盡生」（杜甫《吹笛》）之句。由此可見，詞人在這裡

所表達的也是一種思念故國的眷戀難捨之情。不過，它不像前面那樣是由「清…

寒…孤」等字予以點出，而是隱含於笛聲之中。我們只有明瞭了這一點，才算把握

住了此句內容的實質。

總之，這兩首詞的寫法是基本相同的，即都是先對景色的特點作總的概括，然

後再從三個不同方面加以具體描寫；所不同者，是它們的色調和情調，即前者色

暖，後者色寒，前者歡快，後者淒清，由此造成的意境也有所不同。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又

多少淚；斷臉復橫頤。

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

註釋 〔1〕 夢魂：古人認為在睡夢中人的靈魂會離開肉體，故稱「夢魂」。唐代劉希夷《巫山

懷古》中有句：「頹想臥瑤席，夢魂何翩翩。」

〔2〕 上苑：封建時代供帝王玩賞、打獵的園林。

〔3〕 車如流水馬如龍：意思是車子接連不斷像流水一樣馳過，馬匹絡繹不絕像一條龍一

樣走動。形容車馬絡繹不絕，十分繁華熱鬧。

〔4〕 花月：花和月，泛指美好的景色。花月正春風，意思是形容春天鮮花怒放，春夜月

光明朗，春風微拂的情景，描繪春光的明媚。

〔5〕 斷臉復橫頤：指眼淚縱橫交流的狀態。頤，臉頰。

〔6〕 和淚說：一面流眼淚，一面述說。

〔7〕 鳳笙：相傳秦穆公時，蕭史善吹簫，穆公女弄玉愛慕他，穆公便將弄玉許配給他。

後弄玉學吹簫，其聲清脆悅耳，引動了鳳，夫婦遂駕鳳飛去。後人便以「鳳」字形

pg. 33

容笙簫。笙，長四寸，十二簧，笙、簫同為管樂樂器，唐韓愈《誰氏子》詩：「或

雲欲學吹鳳笙，所慕靈妃媲蕭史。」

〔8〕 腸斷：即斷腸，極度悲痛的具體形容。白居易《長恨歌》：「行宮見月傷心色，夜

雨聞鈴腸斷聲。

語譯

不知道有多少愁恨？在昨夜的夢裏。夢到自己還像從前在金陵遊園時，車如流水般

地多，馬如游龍似地壯，在春風中欣賞美麗的花和皎潔的明月。

不知道有多少淚水？縱橫地流滿了整個臉頰。心事不能和淚說出，昔日的鳳笙也不

能在流淚時吹起，無限的痛心和追悔，不用說已經令人肝腸寸寸斷。

解析

從表面看，似乎這

首詞所寫的就是對往昔

繁華的眷戀，實際上作

者要著重表達的是當前

處境的無限淒涼。但作

者卻只在開頭用「多少

恨」三字虛點，通篇不

對當前處境作正面描

寫，而是通過這場繁華

生活的夢境進行有力的

反托。正因為「車如流

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的景象在他的生活中已經不可再現，所以夢境越是繁華熱

鬧，夢醒後的悲哀便越是濃重﹔對舊日繁華的眷戀越深，今日處境的淒涼越不難想

見。由於詞人是在夢醒後回想繁華舊夢，所以夢境中「花月正春風」的淋漓興會反

而更觸動「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的悲慨。

「多少淚」即「多少恨」之續寫，「一晌貪歡」 後，悲情更苦，離恨更深，

作者再也無法自制，只能任憑「多少淚，斷臉復橫頤」了。眼淚縱橫當不是抽泣哽

咽，而是激情難收，也許有號啕之舉，但是，淚可流，「心事」卻不可說，一是滿

腔悔恨無法說，二是故國情懷不能說，自傷之情、囚居之苦，片言俱現，作者心中

愁苦躍然紙上。不但「心事」不可說，連往日可以寄托情思的鳳笙也不能吹起，這

種痛苦和不自由是非常地殘酷。古人悲思不可解，常有「只將心思付瑤琴」之想，

而這情此景，作者卻連這一點奢望都不敢有。況且，鳳笙向來為歡歌之用，於此時

吹奏，對李煜來講，只是徒增感慨、更添思憶而已，所以一句「休向」，使作者的

幽居無奈中又多添了幾分不堪回首的痛苦。於是乎，「腸斷更無疑」但是惟一的結

局了。這首詞正是李煜入宋後「此中日夕，以淚珠洗面」的真實寫照。

pg. 34

虞美人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

凭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

燭明香黯畫樓深，滿鬢清霜殘雪思難任。

註釋 〔1〕 風：指春風。蕪：叢生的雜草。

〔2〕 柳眼：早春時柳樹初生的嫩葉，好像人的睡眼初

展，故稱柳眼。春相續：一年又一年的春天繼續來到人間。

〔3〕 凭闌：靠着欄杆。

〔4〕 竹聲：竹製管樂器發出的聲音。竹：古樂八晉之一，指竹製管樂器，簫、管、笙、

笛之類。一說「竹聲」爲風吹竹葉之聲。

〔5〕 笙歌：泛指奏樂唱歌，這裏指樂曲。

〔6〕 尊罍【ㄌㄟˊ】在：意謂酒席未散，還在繼續。尊：酒杯，罍：一種酒器。

〔7〕 池面冰初解：池水冰面初開，指時已初春。

〔8〕 燭明香暗：是指夜深之時。香：薰香。

〔9〕 畫堂：指華麗而精美的君室。深：指幽深。

〔10〕 清霜殘雪：形容鬢髮蒼白，如同霜雪，謂年已衰老。

〔11〕 思難任：憂思令人難以承受，即指極度憂傷。思：憂思。難任：難以承受。

語譯

春風吹回來了，庭院裏的雜草變綠了，柳樹也生出了嫩葉，一年又一年的春天繼續

來到人間。獨自依靠着欄杆半天沒有話說，那吹簫之聲和剛剛升起的月亮和往年差

不多。樂曲演奏未完，酒宴未散，仍在繼續，池水冰面初開。夜深之時，華麗而精

美的君室也變得幽深。我已年老，憂思難以承受。

解析

這是一首抒寫傷春懷舊之情的作品。從全詞看，充滿着往事不堪回首的怨愁情

思。此詞追昔撫今，在對生機盎然、勃勃向上的春景中寄寓了作者的深沉怨痛，在

對往昔的依戀懷念中也蘊含了作者不堪承受的痛悔之情。詞的上片，寫春景以引抒

出對過去歲月的追憶。作者以景入情，刻畫出了一幅生機勃勃的春光圖。但「風

回」一句也讓讀者隱約感到作者雖面對春色，心中卻滿是舊思的憂憤之情。「凭

欄」句一出，詞意漸明，「無言」中彷彿有千言萬語。「依舊」是對往昔的懷戀，

對現實的感慨。承接上片引出的對奢華生活的回憶更加深了對現實的不滿和愁怨，

「燭明」一句中孤獨情思，到了「滿鬢」一句無法自禁，哀怨至極。這是全詞的點

題之句，也是全詞中最具情感震撼力的一句。全詞描寫生動，筆觸細緻，情景融

匯，由景見情，由情生景，借傷春以懷舊，借懷舊以發怨，借發怨以顯痛苦，結構

精妙，意象生動，在感情上十分摯烈，藝術手法上相當成熟，是一篇難得的佳作。

pg. 35

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

燭殘漏斷頻敧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裏浮生。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註釋 〔1〕 簾幃：窗簾。

〔2〕 颯【ㄙㄚˋ】颯：象聲詞。

〔3〕 漏：即銅壺滴漏，古代計時器。

〔4〕 頻欹【ㄧ】枕：指倚枕不眠。

〔5〕 夢裏浮生：李白《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6〕 醉鄉：醉中境界。杜牧《華清宮三十韻》：「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鄉。＂

語譯

昨天夜晚，風雨交加，遮窗的帳子被秋風吹出颯颯的聲響。蠟燭燃燒的所剩無幾，

屋內又是漏的不斷，我不停的起來斜靠在枕頭上。躺下坐起來思緒都不能夠平穩。

世上的事情就如同流水一樣的逝去，算起來一生沉浮恍如夢境。憑著醉酒可以多次

回到家鄉平坦的路上，除此之外又有那裡可以去啊。

解析

此詞表現的是南唐李後主對人生的感悟，藝術特點是情境和諧，細節傳神。上

片以倒敘的方式開篇，寫昨夜風雨交加，風聲雨聲樹聲等陣陣傳入簾內，構成一種

凄涼的氯圍。「燭殘」二句由室外景轉入簾內景。室內殘燭搖曳，光線昏暗，夜盡

更闌時分，主人公還臥床在枕上翻來覆去，表明他徹夜未眠。失眠人的情緒本來就

煩躁，而窗外的秋風秋雨，仿佛點點滴滴都在敲擊著失眠人的心頭，更增苦楚。心

頭的煩悶無法開解，起來揮之不去，坐下也無法平靜。「起坐」兩個細節動作傳神

地寫出失眠人無法平靜的心境。下片轉入沉思。回想人生世事，往日的南唐早已土

崩瓦解，詞人曾經擁有的一切輝煌、幸福都被剝奪。這人生世事，有如流水不返，

好似夢境虛無。 「夢裡浮生」是對人生命運的短暫性、易變性和不可把握性的概

括。後主對人生命運的悲劇性和悲劇的不可避免性有著深刻的體驗，他對未來早已

失去信心，在現實中又找不到解脫、超越痛苦之路，只好遁入醉鄉求得暫時的麻醉

和忘卻。意識到

人生的悲劇，卻

無法加以改變，

是李煜的一大人

生悲劇。

pg. 36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註釋 〔1〕 鎖清秋：深深被秋色所籠罩。

〔2〕 離愁：指去國之愁。

〔3〕 別是一般：另有一種。

語譯

我默默無語，獨自登上西樓，只見一彎如鉤的殘月。淒清的秋天, 深深庭院裡, 只

有寂寞的我和梧桐相廝守著。

那無奈的離愁, 剪也剪不斷, 要整理還是更凌亂, 更有一番國破家亡的難受滋味, 隱藏

在我的心頭。

解析

開首六字，詞情悽惋，是幅美的素描。「無言」二字，畫出了李後主負氣倔強

的態度。他被羈囚在幽深的庭院裏，那裏栽滿了青翠的梧桐，寂寞得可怕。「鎖」

字顯示出他的行動的不自由。後主曾以春水形容悉多，這裏又以絲來形容愁亂，滿

腹的愁絲，剪又剪不斷，

越理卻越亂，這種滋味，

非身歷其境者不能寫出。

白石詞：『算空有並刀，

難剪離愁千縷』顥然是由

後主脫胎。後主詞為兩宋

所宗，此又其一例了。黃

昇花庵詞選評曰：『此詞

最悽惋，所謂亡國音哀以

思』。

pg. 37

浣溪沙

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願與身違。

待月池臺空逝水，蔭花樓閣漫斜暉，登臨不惜更霑衣。

註釋 〔1〕 轉燭：風吹燭火。這裡用來比喻世事變幻莫測。唐

代杜甫《佳人》中有「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

燭。」之句。

〔2〕 飄蓬：飄動的蓬草，這裡比喻人世滄桑，飄泊不

定。蓬，蓬草，多年生草本植物，枯後根斷，遇風

飛旋，故又稱飛蓬。

〔3〕 陳跡：過去事情遺留下來的痕跡。

〔4〕 悵：悵惘，不如意。

〔5〕 教：讓，令。

〔6〕 待月：這裡暗指夜深人靜時情人私下約會。

〔7〕 池台：池苑樓台。

〔8〕 逝水：逝去的流水，常用來比喻已過去的時間或事

情。

〔9〕 蔭：隱藏，遮擋。

〔10〕 漫；同「謾」，瀰漫。

〔11〕 斜暉：傍晚的光輝。

〔12〕 沾：沾濕，浸潤。

語譯

世事變幻莫測，像風搖燭火般飄忽不定，又像是漂流的浮萍，最終只是如夢一場，

想尋找往昔的痕跡，已是物是人非。天意如此，讓我內心所願想與實際情況相反。

我站在池塘邊，看著流水空自流淌，高大樓閣的陰涼遮住了花草樹木，眼前滿是夕

陽的餘暉，登高望遠，再也看不到古國山河，禁不住流淚滿面，任淚水沾濕衣襟。

解析

這首詞寫作者悵恨無依、登臨感懷的情狀。詞上片以「人生如夢」開篇，感歎自己

身如「轉燭、飄蓬」，恍在夢中。可惜「欲尋陳跡」但卻滿眼物是人非，徒增悵恨。

心願難遂，悵恨難消，看來一切似乎天意，自己只能在這淒苦寂寞的現實中徒喚奈

何。上片句句感慨，字字關情，把自己的懷想和殘酷的現實對照起來，反差明烈，

充分烘托出作者愁恨難泯、無可奈何的悲痛心情。下片以寫景起，即景抒懷。「待

月池台」和「蔭花樓閣」既是眼前之景，更是心中之境，也是所懷之夢，作者心如

「池台」，有「待月」之思，思之不得，所以有「空逝水」之歎。一切美好的景色

被夕陽斜照映出滿目的慘淡淒傷，這也是夢迴歸國的心中景況。登高望遠，懷思故

國，故國已失，悵恨無已，各種各樣的憂思、煩懣紛至沓來，於是「淚沾衣」。

全詞前直後曲，直筆如平常白話，曲筆如林間幽徑，搭配得當，相得益彰。雖情調

稍顯低沉，但情意真摯，有相當的藝術感染力。

pg. 38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註釋 〔1〕 何：什麼時候。

〔2〕 銷魂：靈魂離開肉體。形容極度的愁苦或極度的快樂。語出「黯然銷魂者，唯別而

已矣」(梁·江淹《別賦》)。

〔3〕 何限：哪裡有個邊際。

〔4〕 故國夢重歸：時常夢歸故國。

〔5〕 覺：醒。

〔6〕 誰與上：與誰上。

〔7〕 秋晴望：在秋日的晴空下登高遠望。

語譯

人生的遺恨何時才能完結? 只有我如此悲痛, 沒有盡頭。睡夢中回到故國, 醒來卻

仍然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不由得雙淚暗灑。 亡國後的日子孤單清冷,無人陪伴。誰

還可以和我一起登高遠眺, 遙望故國呢? 以前一起在晴朗的秋日登高望遠的日子,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多少舊日的往事，已經化作一場空；卻還若有似無地縈繞心

頭，仿佛是在夢中。

解析

這首詞作於李煜國破家亡、身為俘囚之後，描寫的是他對故國、往事的懷思和

對囚居生活的悲哀、絕望。即如馬令《南唐書·後主書第五》注中所云：「後主樂

府詞云：‘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又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

月明中’。皆思故國者

也。」李煜被執北赴以

後，過的是俘虜的生活，

備受凌辱。他不能不追昔

撫今，感思故國，但也不

能不愁恨滿懷、徒喚奈

何。可也正是他的這種心

情、心境，才使他後期詞

作有真情實感，富有較強

的藝術感染力，這首詞就

是一例。

pg. 39

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註釋 〔1〕 謝：凋謝。

〔2〕 胭脂淚：原指女子的眼

淚，女子臉上搽有胭脂，

淚水流經臉頰時沾上胭脂

的紅色，故云。在這裏，

胭脂是指林花着雨的鮮豔

顏色，代指美好的花。

〔3〕 幾時重：何時再度相會。

語譯

樹林間的紅花已經凋謝，花開

花落實在是去得太匆忙了。也

是無可奈何，花兒怎麼能經得

起那悽風寒雨晝夜摧殘呢？飄落遍地的紅花，被雨水淋過，像是美人雙頰上的胭脂

在和着淚水流淌。花兒和憐花人相互留戀，如醉如癡，什麼時候才能再重逢？人生

從來就是令人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像那東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無盡頭。

解析

此調亦作烏夜啼，調凡五韻，每韻一節。句法長短錯綜，口十韻也有抑揚頓挫，聲

情悲壯，譚獻評為「濡染大筆」。上片三句三意，而又妙有連絡，一氣貫注，真天

衣無縫之筆。林花卸去了紅色的春衣，憔悴得可憐，言外有好景不常之意。「太匆

匆」，表示驚歎的語氣。貌雖寫花惜花，實則寫人，這個人是他自己。曹彬下江

南，以浮梁渡江，迅雷不及掩耳，兵臨城下，而南唐遂亡，這是出於他意想之外

的。『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此就『太匆匆』三字，加以解釋，是說那無情的暴

風雨從早到晚不斷的襲來，那有什麼辦法呢？「無奈」二字，極傳悲憤之神。這三

句分三次讀，過片三句作一氣讀，亦人花雙寫之筆。「胭脂淚」，如解作血淚，則

指人；解作帶雨的春雨的春紅，則指花。「醉」字最沉痛，妙在醉的本身又含有紅

色的意味，與血淚林花皂色彩正合。後主鍊字，不求工自工，令人拍案叫絕！「幾

時重」者，不知幾時淚又下了。後主與金陵舊宮人書。『此中日夕以淚珠洗面』，

望江南詞：「多少淚，斷臉復頤」均極沈痛。最後一句，以水之長東，比喻人之長

恨，妙在於「人生長恨」上冠以「自是」兩字，可以看出，對對於悲苦的人生，以

加以肯定，認為無可避免。所謂「人生愁情何能免」也。

pg. 40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

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

流！

註釋 〔1〕 了：了結，完結。

〔2〕 砌：臺階。雕闌玉砌：指遠在金陵

的南唐故宮。

〔3〕 朱顏改：指所懷念的人已衰老。

〔4〕 君：作者自稱。

語譯

一年又一年的春花秋月什麼時候才能了結，往事又知道有多少！小樓上昨天夜裡又

刮來了春風，在這皓月當空的夜晚，怎承受得了回憶故國的傷痛。精雕細刻的欄

桿、玉石砌成的臺階應該還在，只是主人翁已經改變。若要問我心中有多少哀愁，

就像這流不盡的滔滔春水滾滾東流。

解析

《虞美人》是李煜的代表作，也是他的絕命詞，在寫下這首《虞美人》後，宋

太宗恨其「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之詞而毒死了他。寫的是處於「故國不堪回

首」的境遇下，愁思難禁的痛苦。全詞不加藻飾，不用典故，純以白描手法直接抒

情，寓景抒情，通過意境的創造以感染讀者，集中地體現了李煜詞的藝術特色。以

「一江春水向東流」比愁思不盡，貼切感人。作為國君，李煜無疑是失敗的﹔作為

詞人，他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首《虞美人》便是一首傳誦千古的名作。他突破

了晚唐五代詞的傳統，將詞由花前月下娛樂遣興的工具，發展為歌詠人生的抒情文

體。 全詞以優美清新的語言，運用比喻、象徵、對比、設問等多種修辭手法，高

度地概括和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詩人的真情實感。前人弔李後主詩云：「作個才人真

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的確，作為一個亡國之君，沒有什麼好說的，可是作為

一代詞人，他給後人留下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淚文字，千古傳誦不衰。這首《虞

美人》就是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一篇。在李煜之前，沒有任何詞人能在結構藝術方

面達到這樣高的成就。所以王國維說：「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

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惟李後主降來後之作及永叔(歐陽修)、子瞻(蘇軾)、

少游(秦觀)、美成(周邦彦)、稼軒(辛棄疾)數人而已。」可見李煜的藝術成就有超

越時代的意義。

pg. 41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金劍己沈埋，壯氣蒿萊，

晚涼天凈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註釋 〔1〕 只堪哀：只能悲哀。排：排遣。

〔2〕 蘚侵階：苔蘚長到了臺階上。說明臺階上已久無人行。

〔3〕 金劍：借指南唐宮闕。

〔4〕 壯氣：旺盛發達的地氣。蒿萊：野草，雜草。這裡象徵衰落、消沉。

〔5〕 天凈：明凈如洗的天空。月華：月光，月色。

〔6〕 玉樓瑤殿：這裡指南唐的精美宮殿。玉樓：華麗的樓。瑤殿：玉殿，指宮廷。

〔7〕 秦淮：流經南京的秦淮河。這裡代指南唐都金陵。

語譯

想起往事就悲哀，實在難以排

遣。苔蘚長滿秋風庭院，任它朱

簾不捲，反正沒有人來。已是國

破家亡了，從前做皇帝的一切都

埋沒在野草之中。晚涼天靜，滿

天月色，想見遠方的金陵，那些

過去屬於我的宮殿的影子，還照

在秦淮河的清波裡，只是人去殿

空!

解析

「往事只堪哀」，是說想起往事就悲哀，而不是說想起悲哀的往事。後主被俘

入宋後，總是難忘故國的「往事」。《虞美人》詞說「往事知多少」；《菩薩蠻》

詞說「往事已成空」，可見他的「往事」是指過去歡樂「往事」。如今觸目皆悲，

所以想起歡樂的往事，更倍增傷感。開篇流露的是幸福的失落感，接下來表現的是

沉重的孤獨感。庭院長滿了苔蘚，可見環境的極度荒涼冷清。室內也是死氣沉沉。

珠簾不捲，既是無人捲，也是無心捲簾。戶外荒涼，觸目腸斷，不如呆在室內消磨

時光。可長期幽閉室內，內心的孤獨還是不能排解。他在期盼人來，期盼著與人交

流、傾訴，可等待終日，不見人來，也無人敢來。據宋人王铚《默記》記載，後主

在汴京開封的住處，每天都有「一老卒守門」，並「有旨不得與外人接」。李煜在

汴京，實質是被軟禁的囚徒。他明明知道沒有人願意來看望，也沒有人敢來看望，

卻偏偏說「終日誰來」。他是在失望中期盼，在期盼中絕望。

pg. 42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凭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註釋 〔1〕 潺潺：形容雨聲。

〔2〕 闌珊：衰殘。

〔3〕 羅衾：綢被子。

〔4〕 不耐：受不了。

〔5〕 身是客：指被拘汴

京，形同囚徒。

〔6〕 一晌【ㄕㄤˇ】：一

會兒，片刻。

〔7〕 貪歡：指貪戀夢境

中的歡樂。

語譯

門簾外傳來雨聲潺潺，濃郁的春意又要凋殘。羅織的錦被受不住五更時的冷寒。只

有迷夢中忘掉自身是羈旅之客，才能享受片時的歡娛。獨自一人在太陽下山時在高

樓上倚靠欄杆遙望遠方，因爲想到舊時擁有的無限江山，心中便會泛起無限傷感。

離別它是容易的，再要見到它就很艱難。像流失的江水凋落的紅花跟春天一起回去

了，今昔對比，一是天上一是人間。

解析

《浪淘沙》一向與《虞美人》被認為是李詞的代表作。通過寫景抒寫離愁。突出的

藝術牲表現在「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將抽象的離愁別恨具體化，形象化，

創造出淒清的藝術境界，表達出真實的思想感情。上片寫夢中及夢醒，抒發了作者

當時的感受；下片寫憑欄遠眺以抒發感慨。

以寫夢境反襯現實，反映出詞人期求擺脫精神痛苦，反面更增加痛苦的心理狀態。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不知身之所處，不知是生是死，把形象極度的悲

愁痛苦用極高度的藝術語言表露出來，真可謂語語沉重，字字淚珠，以歌當哭，千

古哀音。這首詞是在李煜被俘入宋之後的作品，內容主旨是在表達心中的哀愁及對

故國的思念之情。 本詞以「今」和「昔」、「喜」和「悲」、「夢境」和「現

實」，這三點倆倆相對，對比成文，造成感嘆的效果。而這首詞的特色為詞義悽婉

動人，表達出了李後主亡國的深沉哀痛。而上片詞是以倒敘手法的方式，寫出從過

去到繁華歡樂的夢中醒來，雨聲之潺潺，令作者感到春光已逝的悲涼。而下片是寫

憑欄遠望，內心悲痛遺憾故國之難歸，與國家離散的傷痛，充滿了無限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