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傲霜回憶錄

譚傲霜│著

冰雪剛解凍，亭亭玉立花一枝。

仰首已覺滿林綠，滿眼不堪三月初。

一九七四年三月

5 代序

代序　童年回憶

來自嘉陵江畔的朋友，當你在歸途中，穿過巴山夜雨，

回到北岸的老家，勞你抬頭向南邊瞭望，

在極遠極遠的群山之上，在霧氣繚繞的頂端，

孤獨地佇立著一座古塔，

她就是南岸人所皆知的，我的老相識――文峰塔。

煩你向行人問問，塔周圍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是否還像當年的映山紅，開得出奇地燦爛？

順便也問問，我家大門前的桂花樹，

在中秋明月當空之時，是否仍散發著千里的幽香？

春初，一陣驟雨過後，窗前的芭蕉是否，

也還驕傲地伸展著捲曲的枝葉，

向身旁發出異香的梔子微笑？

還要託你問一聲，後坡那棵會講故事的老黃葛，是否倖存？

幼時，我愛坐在它粗壯的枝幹上，眺望紅日西沉，

留下滿天變化著的火燒雲：金兔子、赤老虎、大黑熊……

6譚傲霜回憶錄

時刻都變幻無窮。剎那間，那位神奇的畫家，

把一瓶瓶紅、黃、藍、紫、綠，投入山腳下的江中，

轉眼，揚子江變成一個，閃耀著五光十色的火燒世界！

天黑下來了，在星星的陪伴下，帶著那幅奇景，我走向歸途。

三月到了，挑著豆腐腦的小販滿山叫賣。

一夜之間，菜花鋪開她層層金黃色的地毯，

順著梯田，把芬芳撒滿山谷。

去迎接，暖洋洋的，在春光中爭豔的，粉色的、白色的桃李。

時光如箭，生日到了！媽媽帶著我採菊「東籬下」。

幾毛錢，任你帶回多少黃的、白的、暗紅色的秋菊。

東坡的「傲霜枝」，出現在她客廳的大花瓶裡。

白花如散銀，華黃如遝金，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再過一些時光，汪山的梅林也將活躍起來。

躲在積雪中的紅梅和臘梅，

在彎曲無葉的枝頭上伸出臉兒，

向人們宣告：春天已經不遠了！

昨天，夢裡，不，那不是夢，在你的南坡上，發生了一場浩劫。

我心愛的松林被饑民們砍伐一空！

此起彼伏的松濤，曾在狂風中，奏出深沉的交響曲；

如今，這些音符應只會在夢中發出迴響……

7 代序

古老的文峰，你也許太蒼老了，已無暇顧及人間的災難和喜樂。

人們說，古塔會成精，也許有一天，你會施展出一個魔術，

把一切一切都變回來，讓我重新享受童年的幸福時光……

哪怕在夢中，沿著山路，走回那神奇的世界。

8譚傲霜回憶錄

9 目次

代序　童年回憶 5

第一章

我父母的邂逅和結合 24

在戰火中誕生 27

大花蟲原來是條蛇 29

姐姐給我理髮 30

搬進新房子，新生活之始 31

遊明孝陵 32

德國家庭最重視聖誕節 34

復活節的傳統 37

青島之行 40

參觀中山陵 43

我記憶中一九三○年代的上海和南京 44

太湖邊度假 47

黃埔軍校校慶 49

西安事變的反響 51

黃埔軍校的尾聲 52

我的四歲生日 53

第二章

當炸彈在頭頂上爆炸 56

逃難，流亡 59

南京大轟炸 63

第二次回到祖先的土地 67

文峰塔下的新居 70

偷雞不著蝕把米 72

10譚傲霜回憶錄

一場可怕的風波 74

偏安山城 76

一場激烈的空戰 77

我的生日禮物 78

一道可怕的裂痕 80

「小人兒」時霆出生 83

第三章

春來堡上稻花香 86

永別了，我的小狼狗 88

看《雷雨》深夜摸黑回家 89

梅花盛開時的思家病 91

小時了了 93

精神失常 95

轉校 98

余太太之死與《白莎》的誕生 99

媽媽受到嚴重的精神刺激 102

忍辱負重，委屈求全 104

第四章

火燒重慶城 106

我的婆婆、姑媽和表姐 108

舊地重遊，物故人非 111

一棵奇樹 112

「花花世界」與「春蠶社」 114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118

一失足成「千古」恨 121

11 目次

再接再厲 123

戰場和大後方 125

妹妹捉賊記 127

第五章

鋸木灣的隱祕 132

舉家歡慶爸爸四十大壽 136

八年的等待 140

我已是個小大人！ 142

告別南山、告別童年，飛向冒險家的樂園 146

第六章

記得那美妙的一瞬間 150

開明悟，懂得教理 153

折翅的小鳥走上了聖殿 155

最後一次見到瑞芳 157

從聖母院到聖心院 159

能在父母之間割愛嗎？ 161

楊媽呢？她怎麼不翼而飛了？ 163

沒有錢就請吃閉門羹 167

美麗善良的香港巨星楊羅拉 169

上海解放 172

第七章

青島、大海，久別了的母親和弟弟 174

混血兒們海濱取樂 176

驚濤駭浪中的激情 177

12譚傲霜回憶錄

我可愛的男朋友多利亞 178

十九世紀初英國浪漫小說中的人物 179

濟南 181

大明湖之秋 183

孤男寡女一人一床被 186

第八章

升學的願望能實現嗎？ 190

臺北，半世紀之後的一段插曲 192

回歸天主教 196

母校，我又回到你身邊了！ 197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200

選擇的時刻來了 203

在瓦礫中的德國不能容納我 205

按兵不動，攻讀女震旦英美文學系 206

難兄難弟 207

失戀者的苦惱 208

第九章

考進燕大新聞系 210

初生之犢不畏虎，什剎海初露鋒芒 212

全國女子跳水冠軍，手到擒來 214

燕大換裝成北大，假作真時真亦假 215

北大的學習生活 217

湖光塔影燕園秋 219

終身憾事 221

13 目次

第十章

雪明的顧慮 226

從不能入團到不要入團 227

學習聯共黨史心得 229

越秀山集訓 231

大弟步高爾基之後塵 234

第十一章

我所認識的第一個蘇聯人 238

有婦之夫 240

堅持留在北大完成學業 242

從友情到愛情 244

第十二章

不服從組織分配，卻交上了好運 248

半世紀後，訪我的恩人紐友稀 251

做一個新聞記者，一生的宿願實現了 252

「肅反」運動反到我頭上來了 254

千鈞一髮，逃之夭夭 256

好戲還在後頭 259

軟禁，隔離，反省 261

我們國家有憲法嗎？ 262

第十三章

辭職！破天荒之舉！ 266

同志們都很關心妳 267

此地無銀三百兩 268

14譚傲霜回憶錄

老北京見過世面 269

我們的北房快塌了！ 271

鞍山之行 272

第十四章

兩個人的「波蘇戰爭」 274

難產 275

痛苦的歷程 276

一個致命的診斷 277

到一個「有人性的社會主義國家」去 279

第十五章

大獨裁者魂歸西天 282

列車到達終點站 284

「勝利牌」轎車直奔圖拉市 286

來自俄羅斯農村的人們 289

貪污兒衣叫支持社會主義國家？ 291

文化巨人托爾斯泰的故居也在此！ 293

第十六章

莫斯科電臺謀事 296

我也怕痛，但必須忍著 298

總書記在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的肖像 299

退休的公公帶著奶奶在莫斯科近郊看孩子 301

醉漢失足，縫紉機砸在我腳趾上 304

何處去過冬？ 306

臭蟲與酒鬼 307

15 目次

悲劇的開始 309

半夜羊癲瘋發作 310

流產，是凶是吉？ 311

丈夫的疑心 312

診斷失真，剖腹為要 313

第十七章

一九五九年女兒順利來到人間 316

我的女兒瑪琳 318

人生幾何，對酒當歌 320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322

永別啦，我的母親！ 326

德國人竟在中國的土壤落下根 328

壞心不得好報 331

第十八章

赫魯雪夫時代，一座死寂的城市 334

世間竟有如此天真的美（蘇）共黨員 336

慶祝亨利五十大壽 337

羅大胖子 338

天字第一號特工，理察‧佐格 340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342

社會主義國家的工作作風 343

印度教徒新夫人有貓陪嫁 344

亨利需要一個家 345

亨利畢竟是在西方社會長大的 346

羅大胖子的遭遇 347

16譚傲霜回憶錄

一生操勞，半輩子孤獨 349

用房子換妻子？ 350

第十九章

蘇聯不給中國核彈 354

赫魯雪夫獨斷獨行，吃了閉門羹 357

柏林圍牆一夜平地而起 358

東德自由戰士壯舉累累 359

勃列日涅夫的天下 361

蘇聯社會主義較之中國有更人性的一面 364

職業婦女的苦衷 366

宇航員上天，現場直播 368

放妻子去游泳，可別游走了！ 370

第二十章

旅遊的第一目的地 374

「立陶宛號」駛向外高加索海岸 375

克里米亞在前方 379

波羅地海之行 381

第一次搬家 383

「被害妄想」最初的徵兆 385

長徒跋涉去夏令營看兒子 388

第二十一章

哭李時 392

一個冬天的晚上 393

年輕的李時 394

17 目次

兩個孤獨的靈魂成了朋友 395

我們永遠是近鄰 396

疾病開始折磨他 397

第二十二章

訪世界名都巴黎 400

失樂園 403

一個小家庭的悲劇 405

火上加油，禍不單行 406

瓦良動第二次手術 408

家裡有了一條導盲犬 409

求助於區委書記 411

我的出走 413

孩子們上好學校 414

瑪琳娜上一年級 415

莫斯科近郊一座美麗小村莊 416

第二十三章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 420

痛苦的歷程沒有止境 421

醫生的最終診斷 424

前途茫茫 425

離開廣播電臺 426

我在莫大的教學和研究 427

永別了，可愛的天比！ 429

18譚傲霜回憶錄

第二十四章

悄悄地我走了 432

兩袖清風 433

這次絕對不能心軟 434

瓦良向法院提告 435

基督山恩仇記 436

麗婭的抉擇 438

瓦良又一個有中國血統的老婆 439

天比的安樂 440

第三次上手術臺 441

瓦良，願你在天國安息！ 443

第二十五章

教研室來了一個陌生人 446

小紙條獻殷勤 448

一生中的巧合 450

去聲何去？ 451

三十而立 453

一日銷魂 455

找一個乘龍快婿 457

直觀教學，三姐妹相助 458

齊人有一妻一妾 459

妻妾合睦，家庭幸福？ 460

第二十六章

一個是當機立斷，一個是回來再說 464

從華沙發出的第二封信 465

19 目次

單刀匹馬上陣吧！ 466

一封模棱兩可的信 467

考古隊毫無音信 468

百感交集，夜不成眠 469

巴黎警察幫我，英國漢學家愛我 470

兩個孩子為喬瑪深感不平 472

雪梅陷入愛情危機 473

英國領事館碰壁，彼爾回去又回來 474

跟姐姐的孩子們遊園 475

第二十七章

開誠布公 478

問題可能不在我 480

我違背了喬瑪對我的請求 481

對喬瑪的的眷戀平地而起 482

時機成熟，但天不助人 483

我倆的蜜月 484

用牽狗帶緊緊地牽住 487

依拉鬧天宮，真相大白 488

第二十八章

假道莫斯科去西方 490

快把妳的兒子接回去 491

到婆婆面前「看相」受訓 492

清規戒律行不通，有情人終成眷屬 494

不要忍辱負重，應該見機行事 495

父親心臟病再發，猝然去世 497

20譚傲霜回憶錄

婆婆胸有成竹，要跟兒媳同住 498

老太太終於有了夥伴 500

一把尖刀 501

瑪琳再嫁 502

第一次踏上母親的祖國 504

第二十九章

不許看中國報紙 508

這是帶給我們學校的恥辱 510

不守中庸之道 511

我們都要遵守交通規則 513

陷入克格勃的圈套 514

克格勃跟我算總帳 516

別人的帳也算在我身上 517

招安與打壓雙管齊下 518

第三十章

三十年後，終於回到祖國 520

父親精神不佳，也是被害妄想作祟 522

「六四」在莫斯科 523

紀念「六四」一周年參與遊行示威 524

歡迎「不受歡迎的人」 525

莫斯科未步「六四」之後塵 526

兩個政權並存的局面 528

21 目次

第三十一章

從香港來的一枝奇花 532

回歸熱帶生活 533

玉蘭生了一個小千金 534

隨波逐流，順其自然 536

追求理想丈夫 538

玉蘭終於闖禍了 540

如履薄冰，朋友相助 541

在山腰築起一座體育宮 542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543

第三十二章

我不願意再寄人籬下 546

俄羅斯農村早已進入垂死階段 547

用自己的雙手改造大自然 549

盧布急速貶值，房頂非拆不可 550

重點工程來日方長 552

有來有往 553

向海洋奪取生存空間 555

女兒翅膀硬了，昨日之日不可留 557

三十年如一日 558

第三十三章

走出黑暗 562

又回到蘇聯時代？ 563

人的汪洋大海快要沸騰！ 566

22譚傲霜回憶錄

推倒那反動頭目的鐵像！ 568

可以握您的手嗎？ 569

赤手空拳的人們跟老羞成怒的裝甲車拚鬥 571

去瞻仰烈士們倒下去的地方 573

浩瀚的人海籠罩在肅穆的悲哀中 576

後記　終於等到這一刻 579

好一枝傲霜菊花 585

＊ 我父母的邂逅和結合

＊ 在戰火中誕生

＊ 大花蟲原來是條蛇

＊ 姐姐給我理髮

＊ 搬進新房子，新生活之始

＊ 遊明孝陵

＊ 德國家庭最重視聖誕節

＊ 復活節的傳統

＊ 青島之行

＊ 參觀中山陵

＊ 我記憶中一九三○年代的上海和南京

＊ 太湖邊度假

＊ 黃埔軍校校慶

＊ 西安事變的反響

＊ 黃埔軍校的尾聲

＊ 我的四歲生日

第一章

一九三一年，南京

　　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24譚傲霜回憶錄

我父母的邂逅和結合

一九三一年，我出生在一個德國母親、中國父親的家庭裡。我母親

瑪麗年幼喪母，她父親再娶後，即把她送到一個天主教教會學校寄讀。

當時是二十世紀初，在文學藝術和學術領域中，法國印象派雖已進入尾

聲，卻仍風靡世界；德國的表現主義和各色各樣的前衛先驅派和學術思

想流派，在藝壇和科學寶殿上，百花齊放，各展千秋。德國首都柏林，

經過十九世紀大規模的擴建和城市綠化後，藝人和學者群集，儼然成了

歐洲文化藝術中心。

母親瑪麗自小就缺乏母愛，沒有嘗到過家庭的溫暖，卻成長為一

個酷愛文學藝術的浪漫派女人。成長階段，在一個保守的天主教學校被

「關」了許多年，她是多麼渴望自由啊！自己成為母親之後，她絕不願

用保守的教義去教育她的孩子們，這是可以理解的。因此，關於孩子的

信仰選擇上，完全不加干涉。不過，孩子們卻在耳濡目染中，深受她喜

愛的德國文學與音樂所薰陶。

中學畢業後，瑪麗前往柏林，在大學攻讀室內設計。這些年當中，

她一有機會便到博物館、畫廊去豐富自己，吸取精神食糧。同時，還在

一位有名的藝術設計大師門下受教。

我父母的邂逅可以說是巧遇，是不幸中之大幸。母親瑪麗在柏林念

書時，愛上了一個在德進修的俄籍物理學家。經推算，此君並非別人，

而正是後來鼎鼎大名的核子物理學家朗道（L.D. Landau）院士。母親曾

屢次提到他的專業和姓名，朗道院士最後一位情人也證實，在一九二○

年代後半葉，他曾在柏林深造。這位年輕的學者，原來一輩子都耽溺於

25 第一章

女色，專幹那惹草拈花的風流韻事，這是眾所皆知的。對母親來說，愛

情是幸福的火光，當它熄滅的那一剎那，生命便失去了意義。

失戀的母親瑪麗，決定結束她自幼即不幸、命運多舛的一生。可

喜的是自殺未遂，她後來被送進醫院急救，而主治大夫，就是我那正在

柏林攻讀博士學位的父親，譚守仁大夫。因緣巧合，母親被這位來自東

方、文質彬彬的譚大夫無微不至的殷勤護理所感動，心中自然而然滋生

情愫。在她當時看來，這是東方文明優越性的表現，便接受了父親的求

婚。出院後，他們在中國大使館舉行結婚儀式。臨行前，一塊兒回母親

老家，告別父親、後母和妹妹（後母的女兒，父親過繼來的）。這是在

一九二八年冬。

母親瑪麗的日記是從他們所搭乘的列車到達西西伯利亞厄姆斯車

站寫起的。車站醜惡的一面，在她筆下顯得活龍活現，反倒有些詩情畫

意。以下是日記中的一段描寫：

沒有電燈，小桌臺上卻放著鍍銀燭臺。在閃閃燭光的襯托下，周

圍的骯髒顯得更加荒誕不經，好似節日裡的焰火。把頭伸出窗

外，只見月臺上一大群衣衫襤褸，污穢已僵化，臉上長滿麻子的

小孩兒，他們正在用高高低低的各種不同聲調，向旅客討幾個戈

比，好買食物充饑。

儘管如此，母親卻喜歡俄羅斯人。在描寫富饒的大自然環境，和心

胸寬大、情感單純像小孩子似的俄羅斯人時，母親自然流露出對他們的

異常好感。使她入迷的，還有在白皚皚的冰雪世界中沉睡著的，遼闊廣

大的俄羅斯冬景。看，那不斷地飛過眼前的白樺樹林，千里雪飄的西伯

利亞已在身後，美麗壯觀的貝加爾湖驟然映入眼簾。啊，她安靜地躺在

冰凍的世界裡，做著她甜蜜的冬夢。

26譚傲霜回憶錄

母親把她的靈魂全部寄託在這位來自遙遠異鄉，深愛她的中國男子

身上。到達中國首都南京後，她所看到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到處是貧困和落後，但為了愛情，她決定戰勝一切。

一九一五年，袁世凱篡奪了辛亥革命的成果稱帝；袁死後，政權又

落到北洋軍閥手中。退居日本的孫中山先生，歸返中國後，在廣州當選

大元帥，便命令護法軍出師北伐。不幸孫先生壯志未酬身先死，卻給我

們留下了珍貴的總理遺囑。之後，首都南遷，蔣介石成立南京政府。

27 第一章

在戰火中誕生

我還有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姐姐。媽媽肚子裡懷我的時候，正值導致

東北全面淪陷的「九一八」事變，地圖上出現了滿洲國。為了保證第三

胎（中間還有過一次流產）母女安全，爸爸把媽媽送到上海大西路德國

醫院。

我出生於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這是中國現代史上一個十分

動盪而又極其悲慘的時代。我出生後不久又遭逢上海「一二八」事變，

即有名的淞滬戰役。當時，上海十九路軍，抗日英雄的浴血保衛戰，寫

下了無數英勇的篇章。「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這就是後來在小

學裡學到的，歌頌謝團長保衛吳淞口的抗日歌曲：「身可殺，志不撓，

一心一意為國勞，憑槍殺敵志不撓，憑槍殺敵志不撓！」上音樂課時，

我們是多麼興奮地唱著這些歌曲啊！

十九路軍雖然擊退了敵軍，打了勝仗，卻處於彈盡糧竭的困境。不

料，蔣介石在此戰役後，竟與日方簽訂了《上海停戰協定》，向日軍提

供了在上海駐軍的權利，而中國軍隊反而不能駐軍。在中國現代史上，

又一次寫下了喪國辱權的一章。

「一二八」事變迫使我全家，包括猶在父母懷抱中的我，坐船逆長

江而上，第一次走上流亡的道路，也第一次來到祖宗的土地――天府之

國四川。這次流亡的時間並不長，等「局勢」平定後，我們就闔家回到

南京。

一九二八年父母從德國坐著那橫跨歐亞兩洲的西伯利亞大鐵路抵

南京時，正逢北伐（一九二六至一九二七年）結束，首都從北平遷至南

28譚傲霜回憶錄

京。我們的新生活剛開始，租屋度日。

爸爸除了靠私人開業賺錢外，還在鎮江江蘇醫學院任教。媽媽也沒

有賦閒在家，她同時在陸軍軍官學校、南京大學和黃埔軍官學校三處兼

課。父母親為了早日給這個小家庭編織好一個安樂窩，像蜜蜂似地整日

在外面奔忙。

家裡有楊媽帶著我們，另有廚師做飯。我和姐姐則先後上了鼓樓幼

稚園。往昔的一切早已日漸淡忘，如今只依稀記得一兩件軼事。

29 第一章

大花蟲原來是條蛇

有一天，雨剛停，我獨自一人跑到園子裡玩耍。那天是休假日，爸

爸也在園子裡。忽然，我看見陰溝裡有一條很長的滿身花紋的蟲子，我

覺得很好看，想跑過去摸摸牠，就連忙把爸爸叫來說：「爸爸，你看這

麼大一條蟲！」爸爸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一條長蛇，在陰溝裡曬太

陽。爸爸說：「別動牠，我馬上就來。」

幾分鐘之後，他拿來一個大玻璃罐，放在溝裡蛇頭前。誰知那大傢

伙，竟十分聽話地鑽到瓶子裡去了。據說，爸爸後來在玻璃罐裡，倒滿

了酒精。這龐然大物，喝得醉醺醺地，永遠進入了甜蜜的醉鄉。

此後，牠便成了家中的第二個生物標本，陪著我那未出世而夭折的

小哥哥。我對這種動作緩慢、色彩斑斕的蛇類，不但不害怕，反而抱有

好感呢。

當然，在蛇類中也有那動作敏捷能把人咬死的毒蛇；甚至還有更大的

蟒蛇，會把人緊箍纏牢，直到你停止呼吸。這些都是爸爸後來告訴我的。

30譚傲霜回憶錄

姐姐給我理髮

這天晚上是週末，媽媽爸爸去朋友家作客，把我和姐姐留在家裡，

這也是常有的事。姐姐大概是無聊得憋不住了，就找到一把剪子，來給

我「理髮」。她東一剪，西一剪，好好的頭髮，剪得不成人樣，但我也

絲毫不在乎。

媽媽回來了，看見姐姐如此橫來，便大罵一頓，還使勁地打屁股。

可能因為我年齡還太小，對自己的外貌，不十分在意。姐姐挨罵挨打，

傷心地大哭大叫。我覺得她太委屈了，就跟媽媽說好話：「妳不要打姐

姐啦，你看她多可憐！」媽媽回答說：「妳護著妳姐姐？快到鏡子前看

一看，妳的頭上就像生了癩瘡疤！」但生瘡是什麼我也不懂，只覺得自

己變得很可笑。

用現代心理學方法來分析姐姐的行為和我的反應，也許原因在於，

我們姐妹只差一歲多，而在這個年齡段上，一個大約三歲，另一個還不

到兩歲，每人的自我意識和對外界的反應，還有一定的落差。